远处传来鸡叫时,林婉已经把当归和红花分好了分量。她学着师父的样子,将当归放在掌心揉搓,让那些带着油气的断面在晨光里显出琥珀色的光。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不是当归的甘醇,也不是红花的辛烈,倒像是雪后初晴时,山坳里飘来的那种清润气息。她猛地抬头,看见药柜最上层的陶罐缝隙里,正悠悠地飘出一缕白气 —— 是那些雪莲干!
\"师父!\" 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张思贞从里屋走出来,衣襟上还沾着些许樟木的香气,显然是刚整理完旧药方。\"傻丫头,这是药材遇着晨露返潮呢。\" 师父笑着弹怜她的额头,目光却落在那陶罐上,\"不过也奇了,寻常药材放这么久,早该成了枯柴,哪还能有这般生气。\"
林婉忽然福至心灵,抓起银匙就往陶罐走去。她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雪莲干,晨光透过银匙的镂空处,在那些干枯的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在这时,她看见雪莲干的褶皱里,竟嵌着一粒极的冰晶,在光线下折射出虹彩 —— 那分明是昨夜月光的颜色。
\"您看!\" 她把银匙举到张思贞面前,声音都在发颤。师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粒冰晶,忽然就红了眼眶:\"你师祖爷当年总,雪莲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护着你。\" 老人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最后一次上山采雪莲,在雪窝里埋了三三夜,回来时怀里的雪莲还带着冰碴,可根须上竟缠着朵黄花 —— 那是只有春才会开的迎春花啊。\"
林婉把雪莲干放回陶罐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转头看见苏瑶正站在药炉边,往炉膛里添着炭火。火光映在师父脸上,把那些平日里看不太清的细纹都照得暖融融的。\"来煎药吧,\" 苏瑶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让你们尝尝,什么叫 ' 药香能引故人来 '。\"
林婉握着银匙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传来银器被炉火烘出的温。药锅里的当归与红花在沸水中轻轻翻滚,褐色的药汁渐渐染上琥珀色,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泡沫,像极了山神庙顶上常年不散的雾。她忽然想起师祖爷药经里的话:“药沸如鱼跃,方有活气。” 此刻看着那些在水中舒展的药材,竟真的像是看到了一群游弋的鱼,带着生生不息的劲儿。
灶台上的铜壶 “噗噗” 地吐着热气,壶嘴凝结的水珠顺着壶身滑落,在青砖地上洇出的湿痕。林婉伸手去提壶,指尖刚触到壶柄,就被烫得缩了回来。这熟悉的灼痛感让她猛地想起去年夏,跟着师父学熬第一剂药时,也是这样被烫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那时苏瑶只是递给她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医者的手,哪有不被药汤烫过的?烫一次,就记牢一分火候。” 此刻掌心还留着淡淡的暖意,像是那年的布巾余温未散。
药香越发浓郁了,混着炉膛里松木燃烧的气息,在屋子里漫开一片温柔的暖。林婉低头往药锅里添了半勺井水,水花溅起时,她看见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辫梢的红绳垂在肩头,与玉盒里的断红绳在水中连成了一线。恍惚间,那影子竟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叠上了另一个饶模样 —— 梳着双丫髻,系着同样的红绳,正踮着脚往药锅里看,眼里的光比炉火还要亮。
“该换药渣了。” 张思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药筛。林婉回过神,慌忙用银匙把药渣捞出来,动作却慢了半拍,几滴药汁溅在袖口上,留下深褐色的印记。她正想找布擦,却被师父按住了手:“别擦,留着吧。你师祖爷的褂子上,全是这样的印子,他这是药材给医者盖的章。”
药渣落在筛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林婉看着那些被煮得发胀的当归断面,忽然发现上面的纹路与银匙上的草木纹惊蓉相似。她拿起一片当归对着光看,阳光透过薄薄的药片,在地上投下细密的网,像极了山神庙里漏下来的阳光,也像极了师祖爷手上那道常年握药锄留下的老茧。
苏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药方册。晨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你师祖爷常,” 她轻轻翻开药方册,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温润,“药材是死的,人是活的。可只要人心热着,死的药材也能活出性子来。”
苏瑶刚把晾好的药草收进竹筐,闻言回头时,正撞见林婉眼里的光。姑娘踮着脚趴在案边,指尖在药方上的雪莲图案上画着圈,红头绳随着动作扫过泛黄的纸页,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极了雪地里初绽的花。
“好啊。” 苏瑶走过去,指尖轻轻点在图案旁的批注上,那里有师祖爷用朱砂写的字:“雪线三尺下,根须缠冰而生。” 墨迹在岁月里晕开些微的红,倒像是从雪莲根须上渗出来的血,“只是雪山的风,比山神庙的破窗缝厉害十倍。”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师祖爷上雪山的情景。那时她也和林婉一般大,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药篓,走一步滑半步。师祖爷在前头开路,冰镐凿在冰面上的脆响,在空旷的山谷里能传很远。“丫头你记着,” 他喘着粗气回头,护目镜上结着白霜,“雪莲不是等来的,是一步一步挪到跟前的。”
张思贞正往药罐里添新采的黄芪,听见这话便笑了:“师父当年比林婉还急,夜里抱着药篓睡,梦见雪莲结果了,乐得在草堆上打滚。” 她拿起一根黄芪,对着晨光看断面的纹路,“后来真见了雪山上的雪莲,倒蹲在那儿哭了 —— 原来要长那么多年,才能开那么一朵花。”
林婉的手指还停在药方上,忽然发现雪莲图案的角落里,藏着个极的药篓,篓口画着根歪歪扭扭的红绳。她凑近了看,那红绳的末端,竟连着个更的人儿,扎着两个羊角辫,像极了画上的自己。
“你们看!” 她把药方举起来,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蹦出来。晨光透过纸页,把那些细密的笔触染成了暖黄色,人儿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是谁在轻轻拍了拍她。
苏瑶接过药方,指尖抚过那个药篓。这才发现画雪莲的墨色里,混着极淡的朱砂,想来是师祖爷画到红绳时,特意蘸零救命用的朱砂。她忽然想起老人临终前,把这药方交到她手上时的话:“药路长着呢,得有人接着走。红绳记着方向,别迷了路。”
炉膛里的炭火又燃起来些,噼啪声里混着药香漫出窗外。林婉看着案上的红头绳,忽然跑去拿来剪刀,心翼翼地剪下一段,系在自己的药篓把手上。红绳在晨光里晃了晃,与药方上的图案隐隐呼应着。
“这样等我去了雪山,雪莲就认得我了。” 她仰起脸,眼里的光比炭火还要亮,“就像师祖爷认得他的红绳,师父认得师祖爷的药方,我也会认得属于我的雪莲。”
张思贞往她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山药糕,笑:“那可得先把药认得全才行,不然采错了草,红绳再红也没用。” 话虽这样,眼角却悄悄湿了 —— 她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攥着块山药糕,站在山神庙的破窗下,听师祖爷讲雪山上的故事。
苏瑶把药方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沉香木珠滚了滚,正好压在药方上画着红绳的地方。她抬头看向窗外,晨雾已经散了,远山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像极了师祖爷画在药方扉页上的山脉。
“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她望着林婉蹦蹦跳跳去整理药材的背影,轻声对张思贞,“红绳也是一段一段接的。咱们当年接过的,现在轮到她了。”
苏瑶的指尖在玉盒边缘摩挲片刻,指腹蹭过盒盖内侧刻着的细纹路 —— 那是师祖爷当年亲手雕的雪莲,花瓣的弧度里还留着刀刻的温度。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晨光漫进窗棂的早晨,老人也是这样慢悠悠地转着盒扣,让她等得直跺脚。那时玉盒里盛着的是半块雪莲膏,是用三株百年雪莲的花心熬成的,琥珀色的膏体里能看见细碎的冰晶,像把整个雪山的清寒都锁在了里面。
“师父……” 林婉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攥着衣角的手指更紧了,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她看见玉盒的缝隙里透出一缕极淡的光,不是炉火的暖黄,也不是晨光的清亮,倒像是雪后初晴时,阳光照在冰面上的那种冷冽的白,混着若有似无的药香,丝丝缕缕地往鼻尖钻。
张思贞端着刚沏好的药茶走过来,青瓷碗沿的热气在她眼前凝成一片朦胧。她看着苏瑶故意放慢的动作,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 当年师父也是这样逗她的,明明药篓就挂在庙梁上,偏要让她背完《本草经》里关于雪莲的篇章才肯拿下来。那时她背得急,磕磕绊绊总出错,师祖爷就坐在火堆旁笑,手里的药杵一下下捣着药臼,节奏正好合上她背书的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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