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沉,透过树叶的光斑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苏瑶的药篓里又多了些新采的药草:治关节痛的威灵仙,能止血的景三七,还有几株叶片肥厚的马齿苋,回去可以给孩子们当野菜炒着吃。林婉的竹篮里则装满了野果和菌菇,紫红色的五味子、橙黄色的山莓,还有几朵伞盖雪白的竹荪,像撑着伞的精灵。
藤蔓被拨开的瞬间,异香陡然浓郁起来,像被骤然解开的锦囊,将松脂的清冽与腥甜揉成一团奇特的气息。苏瑶下意识地将林婉往身后拉了半步,手腕上的铜铃被这动作带得轻响,惊得洼地边缘的蕨类植物簌簌发抖,露出底下暗绿色的苔藓 —— 那苔藓泛着不正常的油光,显然常年浸润在某种特殊的汁液里。
“是共生草。” 苏瑶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轻轻按住林婉的手背,示意她别动。洼地中央的岩石上,正缠着两株纠缠生长的植物:一株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花,花瓣边缘泛着淡紫,根茎处渗出琥珀色的汁液,正是带着松脂香的 “续命藤”;而缠绕在它身上的,是叶片呈锯齿状的 “血见愁”,深紫色的叶片背面凝结着暗红的液珠,腥甜气便来自于此。
师父的医书里记载过这种共生现象:续命藤能解百毒,血见愁却有剧毒,可偏偏这两种植物需相互缠绕才能存活 —— 血见愁的根须能锁住岩石里的重金属,让续命藤在贫瘠的石缝中扎根;而续命藤的汁液能中和血见愁的毒性,让它不至于因毒素过盛而枯萎。“相生相克,是地的平衡。” 师父当年指着图谱叹息,“就像医者救人,既要懂药草的益处,也要知其害处,方能不误性命。”
林婉的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落在血见愁叶片上的暗红液珠:“张大叔的咳血症,是不是用得上续命藤?” 苏瑶点头,却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蹲下身观察着两株植物的长势。续命藤的藤蔓已经爬满了半块岩石,白色的花在暮色里像星星般闪烁,而血见愁的叶片边缘却有些蜷曲,显然最近雨水不足,影响了它的生长。“要采续命藤,得先给血见愁浇水。” 她从水囊里倒出些山泉水,用树叶折成的勺心地淋在血见愁的根部,“它们是同生共死的,伤了哪一方,另一方也活不成。”
看着水珠顺着血见愁的根须渗进岩石缝隙,苏瑶忽然想起三年前,林婉在城里遇见过一位游方郎中,他能用剧毒的 “断肠草” 配药,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当时我吓得不敢话,” 林婉后来跟她起时,眼里还带着后怕,“那郎中‘药无善恶,全在医者的分寸’,我总觉得不对,却又不上来。” 此刻看着这纠缠的藤蔓,苏瑶忽然找到了答案 —— 所谓分寸,不是滥用毒物的胆量,而是像对待这共生草般,既懂得它们相互依存的道理,也敬畏着彼此制衡的边界。
暮色渐浓时,续命藤的汁液终于渗出得更饱满了。苏瑶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刀,在藤蔓离根部三寸的地方轻轻划晾斜口,琥珀色的汁液立刻顺着切口涌出,她迅速用玉盒接住,动作轻柔得像在承接晨露。“只能取这么多,” 她对林婉解释,“取多了会伤根本,明年就长不出新藤了。” 银刀上沾着的汁液很快凝固成半透明的胶状,散发出更浓郁的清冽香气,与血见愁的腥甜在空气中达成奇妙的平衡。
往药篓里放玉盒时,苏瑶的指尖不心蹭到了血见愁的叶片,立刻泛起一片微红。她赶紧从药篓里找出片马齿苋的叶子,揉碎了敷在皮肤上 —— 马齿苋能解轻微的毒素,是山林里最常见的 “急救药”。“师父过,进山采药,就得带着‘解药’。” 她看着林婉紧张的眼神笑了笑,“这解药不光是药草,更是心里的谨慎,看见不认识的植物,先别急着碰,多观察几日再。”
离开洼地时,苏瑶在岩石旁插了根树枝,顶端系着半片金银花的花瓣 —— 这是她和师父约定的记号,提醒自己这里有需要呵护的共生草,也告诉路过的采药人,此处药草需心对待。暮色中的树枝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对这对师徒挥手告别,而洼地中央的两株植物,还在继续着它们相生相磕相守,仿佛要将这地间的平衡之道,永远写在潮湿的岩石上。
苏瑶的指尖在药篓边缘攥出了红痕,掌心的汗濡湿了银刀的木柄。龙涎草的叶片在昏暗里像浸了月光的玉,半透明的质地能看见琥珀色汁液在叶脉里缓缓流动,那是比续命藤更稀有的生机,师父生前翻遍崖壁也没寻到过。而环绕着它的毒蘑菇,菌盖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滴落的露珠在地面蚀出的坑冒着细微的白汽 —— 是 “腐心伞”,医书记载中 “触之皮烂,食之肠穿” 的剧毒药。
“站远些。” 她低声嘱咐,将林婉拉到身后。腐心伞的菌丝在泥土下织成暗紫色的网,龙涎草的根须却从网眼钻了出来,像不甘屈服的挣扎。这两种植物竟是共生的?苏瑶心头一震,想起师父过的 “物极必反”—— 最烈的毒旁,往往长着最灵的药,仿佛地特意设下的考验。
她从药篓里取出块厚实的羊皮,是专门用来隔绝毒物的。蹲身时,腐心伞的腥气钻进鼻腔,带着铁锈般的刺鼻感,她赶紧屏住呼吸,用银刀心翼翼地拨开最近的一株毒蘑菇。菌盖被触碰的瞬间,竟喷出细如烟尘的粉末,落在羊皮上立刻烧出个黑点。
“师父的医书里,腐心伞怕醋。” 林婉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掏出个陶罐 —— 那是她装五味子时剩下的醋,今早特意带的,原想用来腌野菜。苏瑶眼睛一亮,接过陶罐将醋液缓缓倒在腐心伞的根部,滋滋的声响立刻响起,紫色菌丝遇醋后迅速蜷缩,像被烫到的蛇。
趁着腐心伞的菌丝收缩,苏瑶赶紧用银刀沿着龙涎草的根部划了圈,将它连同周围的泥土一起挖起。根茎处还沾着几根腐心伞的断丝,她用艾草叶仔细擦拭,直到露出雪白的肉质根 —— 这才是龙涎草最珍贵的部分,琥珀色的汁液正从断口渗出,在暮色里像流动的黄金。
“这株草能救多少人?” 林婉看着被心放进玉盒的龙涎草,声音里带着敬畏。苏瑶将玉盒层层裹进棉布,指尖还残留着汁液的黏腻:“去年山下瘟疫,要是有它,至少能多救十个人。” 她想起那些被白布覆盖的担架,想起王阿婆抱着夭折的孙子哭哑的嗓子,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直到触到玉盒的温润才稍稍松快。
回程时,苏瑶总觉得身后有细碎的响动。回头望去,只见几只夜行动物的眼睛在暗处发亮,正盯着她们刚才挖龙涎草的地方。“是山鼠。” 她认出那灰溜溜的身影,“腐心伞的孢子是它们的食物,咱们动了毒蘑菇,它们怕是在生气呢。” 她从竹篮里抓出把野果撒在地上,山鼠们犹豫片刻,终于凑过来啄食,窸窣的响动倒像在道谢。
月光爬上树梢时,山路被镀上层银霜。林婉忽然指着前方:“药庐的灯亮了!” 竹篱笆后的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晕,隐约能看见个高挑的身影在院里走动 —— 是张思贞,他定是算着时辰,提前点好了油灯。苏瑶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药篓里的药草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催促着归家。
推开篱笆门时,张思贞正将晒好的艾草收进库房,看见她们立刻迎上来:“师父,我把新采的金脉草晾好了,还按您的,根茎朝上。” 少年的鼻尖沾着草屑,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林婉笑着替他拂去草屑:“我们采到龙涎草了,能炼救命金丹的那种。” 张思贞的嘴立刻张成了圆形,手里的艾草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苏瑶走进药庐,将龙涎草的玉盒放在桌上,与师父的医书并排。油灯的光晕里,医书的纸页仿佛在轻轻颤动,像在回应这株迟到的药草。她忽然明白,师父毕生寻找龙涎草,或许不只是为了救人,更是想证明 —— 哪怕是在最险恶的地方,也总有希望在悄悄生长,就像腐心伞环绕的龙涎草,就像乱世里依然坚持行医的他们。
窗外的虫鸣渐渐稠密,与药篓里药草的气息、油灯里松脂的香气、少年人兴奋的低语混在一起,成了药庐独有的夜晚。苏瑶看着林婉和张思贞围着医书研究龙涎草的图谱,忽然觉得这株历经艰险采来的药草,早已不只是药草 —— 它是对师父的告慰,是对弟子的示范,是山林给予的信任,更是无数等待被拯救的生命,托月光送来的讯息。
鹿皮手套的绒毛蹭过藤蔓的尖刺,发出细碎的声响。苏瑶握着竹铲的手顿了顿,耳廓微微颤动 —— 那响动不是山鼠的窸窣,也不是夜风的呜咽,倒像是有人踩着落叶的轻响,带着刻意放轻的谨慎。
喜欢医女的大唐恋歌请大家收藏:(m.fhxs.com)医女的大唐恋歌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