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云隙落在草叶上,将叶脉间的金色纹路照得愈发清晰。苏瑶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扎着总角的丫头时,蹲在师父身边看他采金脉草的模样。那时的山雾比现在更浓,师父的白胡子上总挂着露水,他用同样的鹿骨刀,在同样的辰光里,对着一株瘦弱的金脉草叹息:“这草啊,得等,等它把山里的日精月华都吸足了,才能救人。”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师父的手指在泥土里翻动的样子,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草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晨光里坠成一串细碎的彩虹。苏瑶的鹿骨刀悬在半空,刀刃上还沾着昨夜山雾凝结的潮气,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漫上来,竟和记忆里师父掌心的温度渐渐重叠。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三十年前那个清晨的雾气仿佛又漫进了眼眶 —— 师父的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泥点,腰间药篓里露出半截晒干的灵芝,而她手里攥着根刚摘的野山楂,酸溜溜的汁水顺着指缝滴在草叶上,惊起两只躲在蕨类植物下的石蛙。
“瑶丫头,看好了。” 师父当时正用桃木铲拨开金脉草周围的碎石,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给初生的雏鸟梳理羽毛,“这草的根须会跟着山气走,你看这土表的裂纹,都是它夜里呼吸时撑开的。” 那时她只顾着数师父白胡子上的露珠,直到师父忽然按住她要去拔草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已经嵌满了黑泥。
刀刃终于触到了主根的结节。苏瑶手腕微旋,让刀刃顺着根须的走向划开一道弧形的土沟,晨露顺着她的鬓角滑进衣领,带来一阵激灵的凉意。她忽然想起师父总 “采草如诊脉”,指尖的力道要像春雨落进麦田,既要准还要柔。此刻掌心的鹿骨刀仿佛有了灵性,刀背轻蹭过土块时,竟能分辨出哪些是带着草腥气的活土,哪些是板结的死泥。
露出的根茎竟比寻常金脉草粗壮近一倍,表皮上细密的金色斑点像被巧手点上去的星子。苏瑶的呼吸忽然顿了半拍,这让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独自上山采药,挖到的第一株金脉草只有手指粗细,金色斑点稀稀拉拉像被雨水冲褪了色。那时她捧着药草奔回药庐,师父正在用铜碾子碾着当归,听见动静抬头时,鬓角的白发在夕阳里泛着银光。“丫头记住,” 他用布满老茧的拇指蹭过她鼻尖的泥灰,“金脉草的斑点是活的,会跟着月光转。” 当晚她果然守在药架旁,看着那些金色斑点在月光里缓缓挪动,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萤火虫。
她咬着下唇将桃木铲插进土沟,木柄上的包浆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这把铲子还是师父亲手做的,当年他把削好的桃木放在灶边烘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木纹里至今还留着淡淡的松烟香。苏瑶记得自己总爱趁师父不注意,偷偷用这把铲子去挖后山的野地瓜,每次被发现时,师父从不骂她,只是拿过铲子细细摩挲被磕碰的边角:“桃木通灵性,你对它好,它才肯帮你找好草。”
借着晨光仔细打量根须的分布 —— 果然有三条侧根缠上了野山参的须子,那是山参在争夺养分时自然生出的纠缠,也是这株金脉草能长得如此饱满的缘故。苏瑶的指尖轻轻拂过纠缠的根须,野山参的须子带着淡淡的土腥味,而金脉草的侧根却泛着清冽的草木香,两种气息在晨露里交融,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她忽然想起师父的药经里写着:“草木有灵,相争亦相生。” 当年她不解其意,直到看见药圃里的紫苏总缠着薄荷生长,才隐约明白些什么。
扩开的土沟里渐渐露出更多秘密。一条银环蛇的蜕皮缠在根须上,鳞片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苏瑶却并不惊慌。师父教过她,蛇蜕皮的地方必有灵草,因为蛇会选择阳气最盛的地方蜕皮,而金脉草恰好喜阳。她用刀轻轻挑开蛇蜕,发现下面还压着半片枯叶,叶脉的纹路竟和金脉草的纹路完美重合,像是大自然特意盖下的印章。
这时山风忽然卷着松涛掠过耳畔,苏瑶抬头望见远处的云雾正在散去,露出青灰色的山脊线。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风,吹得师父的药篓晃悠悠的,里面的苍术和黄芩相撞,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瑶丫头你看,” 师父指着云开处的日头,“日头刚出时采的草,药性最足。就像人,年轻时的精气神最旺。” 那时她正追着一只蓝尾蜥蜴跑,没留神踩翻了师父的药篓,晒干的药草撒了一地,其中就有几株刚采的金脉草。她吓得缩着脖子不敢话,师父却蹲下来,把草叶上的泥土一片一片吹干净:“没事,草比人禁折腾。”
莫急,莫急。” 她对着泥土轻声念叨,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话语像是给纠缠的根须听,又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心。左手食指心翼翼地探进土沟,指尖的薄茧蹭过微凉的泥土,带来一阵熟悉的踏实福她的指腹早已磨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常年与泥土、草药打交道留下的印记,就像老树的年轮,记录着岁月的沉淀。
指尖避开金脉草的根须,一点点将野山参的须子从缠绕中剥离。那些银白色的参须细如发丝,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苏瑶的呼吸放得极缓,生怕气流过大都会惊扰到这些脆弱的生命。她想起师父曾,野山参的须子是它汲取地灵气的通道,每一根都蕴藏着岁月的精华,碰断一根就会让山参的药性折损大半。而金脉草的侧根又脆得像晒干的芦苇,稍一用力就会裂开,那金色的汁液便会汩汩流出,像是草的血液,一旦流失,这株草的灵气也就散了。
她的指尖在根须间游走,如同在跳一支精妙的舞蹈。时而轻轻挑起这根参须,时而缓缓拨开那根侧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轻柔。泥土在指尖簌簌落下,露出更多纠缠的细节。有一处,金脉草的侧根与野山参的须子缠绕成了一个细密的结,像是大自然精心编织的绳结。苏瑶皱了皱眉,屏住呼吸,用指甲盖轻轻抠住结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将它们分开。这个过程耗费了她足足一刻钟,当那个结终于解开时,她感觉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周围的山林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土沟里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影缓缓移动,像是在为苏瑶的工作计时。她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根须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株金脉草和野山参。手腕有些发酸,她便轻轻活动一下,然后继续投入到分离根须的工作郑
两个时辰过去,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山顶的岩石,将温暖的光芒洒在苏瑶身上时,她才终于将所有纠缠的根须分离开来。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泥土里,砸出细的坑洼。那些坑洼很快被湿润的泥土填满,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苏瑶这两个时辰里所付出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晓。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分离得清清楚楚的根须,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桃木铲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这把陪伴了她多年的桃木铲,木柄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圆润,带着她手掌的温度。苏瑶将铲头斜着插入主根下方,泥土与铲头接触,发出轻微的 “噗” 声。她的手腕缓缓向上抬升,力道均匀而沉稳,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土壤的张力,那股力量托着金脉草的根部,慢慢与大地分离。
带着湿润泥土的根茎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色的汁液顺着根须缓缓渗出,在晨光里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泽,如同一条微型的彩虹,美得让人窒息。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景象让她想起师父曾经过的,金脉草是吸收霖灵气的灵草,它的汁液里蕴藏着日月精华。
她连忙从药篓里取出浸过露水的棉布,棉布柔软而湿润,带着清晨的凉意。她将金脉草轻轻裹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抱起一个熟睡的婴儿。连带着根部的泥土一起放进铺着苔藓的竹盒 —— 这是她昨夜特意在溪边采集的活水苔,苔藓翠绿欲滴,饱含着水分,能让草药在运输途中保持最鲜活的状态。
竹盒里的苔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与金脉草的草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芬芳。苏瑶盖好竹盒,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对金脉草:“别怕,马上带你回家。” 她站起身,伸了伸僵硬的腰肢,环顾四周的山林。晨光已经洒满了山林,树木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她知道,这次的收获来之不易,而这株金脉草,或许能拯救一个珍贵的生命,就像师父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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