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扫过和平镇的玻璃窗，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谁在玻璃上描了半首未写完的诗。
木板拼成的饭桌上，白瓷碗里的玉米糊糊正冒着热气，乳白的雾裹着粮食的甜香，混着碟子里腌萝卜的脆爽，在不大的单人间里漫开。林雅晴把最后一碟蒸野菜摆上桌时，瓷盘与桌面轻碰，“叮” 的一声脆响，惊飞了窗台上停着的麻雀。
桌角堆着半袋未拆封的压缩饼干，是上周林浩送来的，被吴秀芬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衬得桌面愈发整洁。
“快坐吧，晴晴，忙活一早上了。”
林建国放下手里的粗瓷杯，杯沿沾着圈淡淡的茶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灰黑色污渍，指尖还嵌着些细的碎屑，他抬手蹭了蹭裤腿，像是想抹去什么，又没完全擦干净。
桌下的纸箱里，还堆着林浩送来的罐头和面包，可他总舍不得动，每次只敢拿最角落的几包，把新鲜的都压在底下。
“多吃点，这菜嫩，我特意挑的没虫眼的。”
吴秀芬往女儿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指尖带着点细线的纹路，指腹还有块浅浅的茧子，捏着筷子的手轻轻抖了抖，把最嫩的菜心放进女儿碗里。她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菊花。
林雅晴低头扒了口玉米糊糊，温热的米糊滑过喉咙，暖得人心里发松。
“妈，您也吃。”
她抬眼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 来镇这半个月，妈妈变了好多，以前总把心思放在弟弟和哥哥身上，如今却会记得给她夹菜。
桌旁的柜子里，压缩饼干和罐头快堆得溢出来，可她知道，爸妈总把这些好东西留着，等孩子们回来吃，宁肯自己喝糊糊就野菜。没人出口，可心里都清楚，这‘回来’，或许是再也等不到的念想。这份物资太沉重，所以才让二老越发不敢去碰触。
昨晚又有人问起她频繁进出公寓的事，她照旧笑着：
“找了份帮人打扫的活，赚点零用。”
没人知道那公寓里堆着山似的矿泉水和物资，是哥哥隔着遥远公路送来的底气 —— 每次开门，她都要先确认四周没人，像守护着一个不能的秘密。
“最近镇上的水价又涨了？”
林建国忽然开口，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玉米粒。
他今早晨练时，听见两个妇人在巷口争执，为了半瓶水差点动手。
他心里揪了揪，偷偷把攒下的几个塑料瓶换成了一袋盐，藏在厨房的柜子最里面。
孩子们在外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哪公路上出了意外，这些零碎攒下的东西，不定就能救急。
吴秀芬叹了口气，往丈夫碗里添零咸菜：
“可不是嘛，王老太前阵子闹得太凶，听还动了手，被系统关了黑屋，出来后老实多了。”
她没，昨路过王老太家门口，见老人手里攥着个空水瓶坐在门槛上抹眼泪。终究没忍住，把张老太给的饼干分了半块给她，换回来老人一句嗫嚅的“谢谢”，那模样，倒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林雅晴捧着碗，口喝着糊糊，忽然：
“我那份打扫的工钱发了，换零玉米面，够咱们吃一阵子了。”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心里想着公寓里那些矿泉水，哥哥等水价涨到最高就换成生存币。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建国喝了口粗茶，茶味微涩，却让他想起年轻时在工厂上班，也是这样的雨，妻子给他送伞，女儿跟在后面跑，手里举着个的纸风车。
他偷偷往女儿碗里又夹了块红薯，那是他用三个塑料瓶从杂货铺换来的——林浩送来的红薯还在阳台晾着，可他觉得这个更甜，想让女儿多吃点。
“晴晴，你那打扫的活累不累？要是太累就别干了，家里还有余粮。”
吴秀芬絮絮叨叨地，眼神里满是疼惜。前几粥里缺了米，女儿隔就带了半袋回来；昨洗碗的肥皂快没了，今就多了一块 ——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她没法想象，到底要打扫多大的房子才能换来这些。
林雅晴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累，老板人好，活也轻松。”
她低头时，看见妈妈袖口露出的线头，心里忽然想起哥哥寄来的物资里有几卷新线，下次“打扫”时可以悄悄拿两卷出来，塞到妈妈的针线筐里。
桌下的纸箱里，林浩送来的物资还堆得满满当当。
爸妈的节俭从来不是因为缺，是知道眼前这些，都是儿子们用命换来的。所以省着，留着，一点点堆砌起来，等拍照、拍视频时亮给他们看：送来的太多了，我们根本吃不完。
饭桌上的热气渐渐淡了，雨却还没停。
林建国看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心里盘算着明凌晨要早起一个钟头，争取多捡点废品——哪怕家里的物资目前很充裕，他也想攒点‘自己的底气’，万一孩子们需要的时候，他这个父亲还能帮上点忙。不至于仰叹息，徒呼奈何。
吴秀芬揉了揉眼角，昨晚熬到后半夜的酸涩还没散，枕头下还藏着换回来的两包压缩饼干。她想着下午去看看李大爷，他的旧棉袄该缝补了 —— 能用自己的手艺换点物资，就不用总依赖孩子们；
林雅晴则在想，等下收拾完碗筷，就去公寓看看那些发芽的种子，给哥哥拍张照片发过去，让他放心——那些种子和物资，是哥哥的牵挂，也是她守护这个家的底气。
没人提起远方的林野和林浩，可每句话都绕不开对他们的念想 —— 就像碗底残留的玉米糊糊余温，不烫，却暖得能记好久。
这雨幕笼罩的镇里，这份沉甸甸的亲情，从来不是因为‘缺’才珍贵，是因为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们都想替彼此守住那个‘无论何时回来，都有一口热饭’的家。
雨还在敲镇的窗，林雅晴对着镜头里的嫩芽按下发送，消息像被雨丝裹着，飘向另一个有雨的维度。
黑色厢式货车里，林野刚醒，肩头的痒意还没褪去，腕表突然亮了。看清照片里带水珠的嫩芽时，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零，嘴角勾了勾，转头对寅虎道：“加速，争取中午前多开几个物资箱。”
两个维度的雨幕里，嫩芽的微光和车灯的冷光，悄悄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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