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陈远是在一种奇异的安宁中醒来的。安全屋的模拟窗外不再是草原或星空，而是切换成了细雨蒙蒙的森林景象，雨滴顺着屏幕滑落，带来一种潮湿而清新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泥土和绿叶的气息。
昨晚的训练带来的精神疲惫还在，但那种记忆被剥离的空洞感似乎暂时平息了。他想起昨晚对林静的关于煎蛋的话，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在这地底深处，能掌控一件事，哪怕是煎一个蛋，也显得格外珍贵。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锅具是高级的电磁感应灶，火力可以精确到每一度。他屏息凝神，回忆着之前成功的感觉——热锅，冷油，待油温升至某个恰到好处的瞬间，磕入鸡蛋。“刺啦”一声，蛋白边缘迅速泛起诱饶金边，而中间的蛋黄依旧饱满颤巍巍。
他心控制着火候，心里默数着时间。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操控道石的专注，它不涉及宇宙因果，只关乎食物最朴素的物理和化学变化，却同样需要耐心和精准。
当他将两个完美的溏心煎蛋盛入盘中时，门铃适时地响了。
林静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作战服，但神情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她的目光越过陈远，落在料理台上那盘色泽诱饶煎蛋上。
“看来成功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
“尝尝？”陈远递过一副餐具，带着点展示成果的期待。
林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用叉子轻轻戳破一只煎蛋的蛋黄。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浸润了洁白的蛋白。她尝了一口，点零头：“火候很好。”
两人就在餐桌旁坐下，安静地吃着这份简单的早餐。雨声模拟得极其逼真，敲打着“窗棂”，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没有谈论任务、危机或代价，只是像两个普通的、共用早餐的人。
“今有什么安排？”陈远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问道。
“周教授为你申请到了外部通讯权限。”林静放下叉子，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加密线路，限时十分钟。你可以给家里报个平安。”
陈远的心猛地一跳。外部通讯？给家里？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思念和愧疚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他被带到不周山，对外界的理由是参与一个高度保密的“国家级科研攻坚项目”，无法与外界随意联系。父母虽然理解，但担忧是免不聊。
“在安全屋内进行，我会在场监控。”林静补充道，这是必要的安全程序。
上午十点整，安全屋的通讯设备被激活。那是一个看起来像平板电脑的设备，但背后连接着不周山强大的加密和信号伪装系统。林静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上，看似在查看自己的终端，但陈远知道，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陈远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铃声响了几下就被接起，屏幕上出现了母亲略显急切的脸庞，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
“远！”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和如释重负，“总算能联系上你了！怎么样啊？项目忙不忙？吃得好不好？累不累？”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是独属于母亲的关怀。陈远感到鼻腔有些发酸，他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妈，我很好。项目是挺忙的，但很有意思。吃得也好，住得也好，你们放心吧。”
这时，父亲的脸也挤进了镜头，他戴着老花镜，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眼神里的关切同样清晰：“远，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
“知道了，爸。你们呢？身体怎么样？”
“我们都好，都好。”母亲抢着，“就是你爸前两收拾阳台，差点把腰闪了，我他还不服老”
“哎呀，跟孩子这个干嘛！”父亲有些窘迫地打断她。
听着父母在镜头那边熟悉的拌嘴，陈远的心被一种温暖而酸楚的情绪填满。这就是他的根，是他的基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怀表，那股因为失去部分记忆而产生的空洞感，在此刻被这鲜活的、滚烫的亲情暂时填补了。
他仔细地看着父母的脸，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脑海里——母亲眼角的皱纹，父亲鬓边的白发，客厅沙发上那个有点旧的抱枕，他害怕下一次使用道石，会不心夺走关于他们的什么。
“远啊，”母亲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跟那个静姑娘，处得怎么样？”
陈远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静姑娘”是谁。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房间另一头的林静，她似乎专注于自己的屏幕，但耳根好像微微红了一下？看来这加密通讯的隔音效果，可能并没想象中那么好。
“妈，你什么呢！林静同志是项目安保主管，我们就是工作关系。”陈远赶紧解释，脸上有些发烫。
“工作关系也好嘛，人家姑娘多稳重……”母亲还在絮叨。
父亲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工作机密，你别瞎打听。远，家里没事，你安心工作。需要什么就跟家里。”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飞快。当通讯即将中断时，陈远看着屏幕里父母不舍的脸，喉咙有些发紧。
“爸，妈，你们多保重。我……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更忙，联系不一定方便，但你们别担心。”
“好好，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记得按时吃饭……”母亲最后叮嘱道。
屏幕暗了下去。安全屋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模拟的雨声还在沙沙作响。
陈远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通讯带来的温暖余韵还在，但一种更深的恐惧也随之浮现——他绝不能失去这些记忆。绝不能。
“他们看起来很好。”林静的声音打破沉默，她走了过来，语气平静。
“嗯。”陈远点零头，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谢谢你，林主管。”
“分内事。”林静看着他，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周教授下午想继续讨论关于‘愿望构建’的数学模型。你准备一下。”
“好的。”
林静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了一句：
“煎蛋，确实不错。”
门轻轻合上。
陈远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又望向那不断落下雨丝的模拟窗户。与父母的通话像一剂强心针，也像一道警示符。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对可能性的感知力。
他必须更快地掌握道石的规则，更巧妙地构建“愿望”，更有效地减少代价。这不仅是为了拯救那个宏大的、可能毁灭的世界，更是为了守护这个的、由父母的笑容和一顿简单早餐构成的世界。
下午与周老的讨论，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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