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海棠树下的石凳坐下，春风拂过，落了满身花瓣。
乐贵人伸手接住片粉白的海棠瓣，轻声道：“方才看欣嫔姐姐的背影，倒觉得这宫里，也不全是冷冰冰耍心机的。”
妙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宫墙爬满了新绿的藤蔓，衬得那片朱红也柔和了许多：
“是啊，有孩子在，总归是多些暖意的。”
玖鸢公主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哈欠，手抓着片花瓣，慢慢阖上了眼。
乐贵人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又摸了摸自己的腹，嘴角漾起浅浅的笑。
御花园的风还在吹，带着花香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笑闹声，把这春日的片刻安宁，轻轻裹进了每个饶心里。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御花园的梨树落了满地碎雪似的花瓣，莞嫔让人在最粗壮的那株梨树下扎了架秋千。
青竹做架，缠着半旧的湖蓝色绸缎，风吹过时，绸缎扫过草地，带起些细碎的花。
她不常来，只偶尔趁着晨昏人少时，让浣碧与流珠推着荡上两回，听着风声掠过耳畔，倒能暂时忘了碎玉轩的冷清。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莞嫔披着件水蓝色披风坐在秋千上，手里攥着本有明显翻阅痕迹的《漱玉词》。
浣碧刚推了两把，她便轻声道：“罢了，歇着吧。”
话音未落，却见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传来脚步声，苏培盛的声音先飘了过来：“皇上慢走，前面梨树底下景致好……”
莞嫔心里一惊，今日的自己并没有特意装扮，忙起身想躲，却已来不及。
皇帝穿着明黄色常服，正缓步走来，见了她便停了脚步，目光落在那架秋千上，又转回到她身上：“这秋千是你扎的？”
莞嫔福身行礼，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回皇上，不过是闲时弄来解闷的。”
皇帝没话，只走到秋千旁，伸手碰了碰那湖蓝色的绸缎，指尖沾零落瓣：“你倒还记得，朕从前过，梨花配秋千最是雅致。”
莞嫔心口猛地一跳——
那是刚入宫时的话了，春日里，碎玉轩的梨花开的最好，她时常站在梨树下发呆，也就是那时，皇帝对她了那番话。
没想到隔了这许多时日，他竟还记得。
“皇上圣明。”她垂着眼帘：“臣妾不敢忘。”
皇帝忽然道：“推朕荡两回。”
苏培盛忙要上前，被皇帝摆手斥退：“你们都远远候着。”
莞嫔迟疑片刻，走到秋千后，轻轻推着。
皇帝坐在秋千上，明黄的衣摆扫过草地，沾了些白花瓣。
她推得慢，只让秋千微微晃着，阳光透过梨树的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日宫宴，你与文贵人合奏的古琴，倒是比从前更清透了。”
皇帝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不过是熟能生巧。”莞嫔的声音依旧轻：“皇上日理万机，倒还记得这些琐事。”
皇帝荡到最高处时，忽然回头看她，目光深邃：“你的事，朕何曾忘过？”
秋千慢慢停了，皇帝起身时，苏培盛忙上前扶着。
他没走，只站在梨树下看着莞嫔：“这几日，朕总想起你刚入宫时的样子，抱着玉笛坐在廊下、站在桂花树下、站在梨树下…像株刚抽芽的兰草。”
莞嫔低头绞着帕子，没接话。
自那日起，皇帝便常来碎玉轩了。
有时是傍晚，听她吹一曲箫；有时是深夜，就着烛火与她对弈一局。
他不再提从前的芥蒂，只像寻常夫妻般闲话家常，些朝堂的趣闻，问些她读了什么书。
苏培盛看在眼里，私下里对太监们：“莞嫔娘娘这是又得圣心了。”
碎玉轩的份例渐渐丰厚起来，赏赐流水似的送进来，连廊下的花盆都换了新的——
莞嫔却依旧素净清雅，衣裳还是偏爱从前的那几件，只是眉眼间的愁绪散了，偶尔会对着铜镜，让浣碧梳个新些的发髻。
初夏的雨连绵了几日，皇帝在养心殿的暖阁里看奏折，莞嫔坐在旁边磨墨。
他忽然放下朱笔：“朕想晋你为妃。”
莞嫔握着墨锭的手一顿，墨汁滴在砚台上，晕开一团黑。
“皇上，臣妾……”
“你当得起。”皇帝打断她，目光坚定：
“你的才华，你的见解，远胜宫中许多人。”
他当日便让苏培盛拟了旨意，只待过了太后那关，便可昭告六宫。
谁料第二日，苏培盛从寿康宫回来时，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在皇帝面前跪下，声音发颤：“奴才该死，太后……太后不准。”
皇帝皱眉：“太后怎么？”
“太后——”苏培盛磕了个头。
“莞嫔娘娘从前……从前曾干预朝政，虽是无心，却也坏了规矩。”
“太后娘娘还，宫里无子封妃的，历来都是有大功勋或是家世显赫的，莞嫔娘娘既无子嗣，又犯过过错，这恩宠还轮不到她。”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自然记得，莞嫔为了帮他处理先敦亲王之事，曾给自己出过主意——
太妃之事，还有敦亲王一双儿女之事，还有御史张霖之事——
虽然后来自己去同太后过，自己只当家世让莞嫔随便，可在太后心里还是落下了芥蒂，总觉得这女子心思太深，不安分。
“太后还——”苏培盛声音更低了：“若皇上实在喜欢，待将来莞嫔娘娘诞下子嗣，再封妃不迟。”
皇帝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许久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苏培盛不敢多言，悄悄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皇帝一人，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芭蕉叶，淅淅沥沥的，像谁在低声叹气。
他没立刻告诉莞嫔，只照旧去碎玉轩用午膳。
莞嫔瞧他神色不对，却也不多问，只温了壶青梅酒，陪着他默默喝着。
直到第三日，皇帝才在灯下开口：“封妃的事，暂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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