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持续了很久。
久到防线上的士兵们以为自己瞎了——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脚下的震动都感觉不到,像飘在云里。
久到清虚道长以为自己死了——他修道百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光,不刺眼,不灼热,就是光,像把“光”这个概念从字典里撕下来,直接糊在人脸上。
久到禽滑厘手里的能量检测仪爆表三次,最后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终于,光开始淡去。
像退潮,一点点露出原本的世界。
裂隙……不见了。
不是关闭,是消失。原地只剩下一条浅浅的地缝,宽不过三尺,深不见底,但里面没有空间波动,就是条普通的地缝。地缝两侧的泥土被高温熔成了琉璃状,在渐渐暗下去的光里泛着五彩的光。
防线前方,那艘已经挤进来一半的中型舰船……也没了。不是炸没了,是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从船头到船尾,整整齐齐地消失了半个截面。切面光滑如镜,能看见里面复杂的管线、舱室、还有凝固在惊愕表情中的半张脸——剩下那半张连着脸的身体,已经不知去向。
更远的地方,原本能透过裂隙看见的收割者舰队,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旷的星空。没有残骸,没有火光,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刚被水洗过的玻璃。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有人咳了一声。
是马援。他拄着断刀,从一堆碎石里爬起来,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但还活着。他晃晃脑袋,甩掉耳朵里的嗡鸣,哑着嗓子喊:“陛下……陛下呢?”
这一声像按下了开关。还活着的人开始陆续起身,开始寻找,开始呼唤。
“陛下!”
“王上!”
“莽哥儿!”——这是最早跟着王莽的那批斩瞳卫,私下里还保留着旧称呼。
没人回答。
清虚道长第一个冲到裂隙消失的地方。他双手结印,九幽之力如蛛网般铺开,细细感应每一寸空间。没有生命气息,没有能量残留,连星耗波动都消失了。
“不……”老道士腿一软,跪倒在地。
禽滑厘红着眼睛,带着人一寸一寸地翻找。挖开熔化的琉璃土,搬开倒塌的能量塔碎片,甚至用绳子吊着人下到地缝里去找。没有,什么都没樱
刘秀靠在一块断碑上,闭着眼。他的九幽之力已经耗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这样感应。但感应到的,只有一片空。
王莽,连同星核,一起消失了。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开始下雨。
不是水,是光。
细碎的、金色的光点,从空缓缓飘落。光点落在人身上,伤口开始愈合;落在地上,焦土开始泛绿;落在那些被黑暗能量污染的士兵身上,他们眼中的红光渐渐熄灭。
光雨中,还夹杂着一些……记忆碎片。
不是画面,是感觉。温暖的感觉,坚定的感觉,希望的感觉。像有无数个声音在轻声诉,别放弃,还有明,我们赢了。
清虚道长伸手接住一片光点。光点在他掌心融化,渗入皮肤。他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明悟。
“陛下……没死。”他喃喃道。
“没死?在哪儿?”马援冲过来。
“不在这。”清虚道长站起身,望向空,“星核自爆的瞬间,把陛下……送到了别处。可能是时间的彼端,可能是空间的彼岸。但肯定,还活着。”
这个判断没有证据,但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因为如果王莽真的死了,这光雨,这记忆碎片,又是从哪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禽滑厘问出了关键问题。
裂隙关闭了,舰队消灭了,危机解除了。但新朝……皇帝没了。
清虚道长看向刘秀。
刘秀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然后,刘秀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防线最高处,转身面对所有幸存者。
他的声音不大,但传遍了整个北疆:
“陛下临行前,曾对我:若他回不来,就由我……暂摄国政。”
这是假话。王莽从没过这话。
但此时此刻,需要有人这话。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质疑,有人接受,更多的人是茫然。
马援第一个单膝跪地:“末将……谨遵陛下遗命。”他把“遗命”两个字咬得很重。
清虚道长也躬身:“老道附议。”
禽滑厘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刘秀,最后也跪下了。
一个接一个,防线上的将士,南疆来的蛊师,西域的遗民,工院的工匠……所有人都跪下了。
不是跪刘秀,是跪那个消失在光海中的身影。是跪那个把他们从一场又一场灾难中带出来的男人。
刘秀站在高处,看着跪倒一片的人群,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王莽身后修行的九幽传人。他得接过担子,把这个刚刚从灭顶之灾中爬出来的国家,稳住,带下去。
“传令。”他开口,声音平静,“一,全力救治伤员,不分敌我。二,统计战损,抚恤家属。三,修复灵能网络,恢复民生。四……”
他顿了顿:“四,为陛下……立衣冠冢。以帝王之礼。”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北疆防线开始从战争机器转向战后重建。医师们忙碌起来,工匠们开始修复设备,文吏们清点物资、登记伤亡。
而刘秀自己,带着清虚道长和禽滑厘,回到了长安。
长安城已经得到了消息。没有王莽预想中的混乱,只有一种……压抑的平静。街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连孩的哭闹声都听不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茫然:仗打赢了,皇帝没了,接下来呢?
刘秀入城时,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跪迎。没人话,也没人质疑他的“暂摄国政”,就像所有人都提前商量好了一样。
但刘秀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有人反应过来,一旦有人开始算计,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他第一时间去了未央宫,见了王嬿。
姑娘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但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见到刘秀,她没行礼,只是问:“我爹……真的回不来了吗?”
刘秀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但清虚道长,陛下还活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多远?”
“可能……远到我们这辈子都到不了。”
王嬿低下头,许久,才轻声:“那……拜托您了。爹常,您是他最信任的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刘秀心上。最信任的人?他配吗?
但他没得选。
接下来的日子,刘秀忙得脚不沾地。要安抚朝臣,要处理积压的政务,要应对各地因灵能网络崩溃引发的次生灾害,还要提防可能出现的权力斗争。
清虚道长和禽滑厘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个用玄学手段稳定人心,一个用技术手段恢复生产。马援则牢牢掌控着军权,用铁腕镇住了所有潜在的刺头。
七后,衣冠冢落成。葬的不是衣冠,是王莽常用的那枚私印,还有他写给王嬿的那封信——当然,隐去了最后关于酒的那段。
葬礼很隆重,但也很克制。没有哭抢地,没有长篇大论的悼词,只是安静地埋下去,然后立碑。
碑文是刘秀亲自写的:“新太祖高皇帝莽之墓”。很简单,没有谥号,没有歌功颂德,因为刘秀觉得,那些东西配不上王莽做过的事。
葬礼结束后,刘秀在碑前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清虚道长来找他。
“刘将军,该回去了。”
“道长,您……”刘秀没回头,“陛下现在在哪儿?”
清虚道长沉默良久:“老道昨夜观星,见紫微星暗淡,但未坠。东方有新星升起,光芒温和,不似凡间之星。”
“什么意思?”
“意思是,”清虚道长缓缓道,“陛下可能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连星辰都要重新认识他。”
刘秀苦笑。这算什么答案?
但他没再问。有些事,也许不知道比较好。
回到未央宫,等待他的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南疆报蛊祸已平,但疫病又起;西域报机械残骸清理困难,可能污染水源;中原报地脉不稳,多地出现地裂;东海报有渔民看见“发光巨鱼”,疑为混沌残余……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刘秀坐在王莽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案几上那盏熟悉的油灯——王莽喜欢在灯下批奏折,这样有感觉——忽然觉得肩膀很沉。
他想起王莽曾对他过的话:“治大国如烹鲜,火候很重要。不能急,不能躁,但也不能停。停了,菜就糊了。”
现在,锅到了他手里。火候怎么掌握,菜怎么做,全看他了。
深吸一口气,刘秀提笔,开始批阅。
第一份奏折,是关于是否继续推邪王莽改制”的。朝中分两派,一派改制劳民伤财,当废;一派改制利在千秋,当继。
刘秀思考片刻,批了八个字:“因地制宜,择善而从。”
不改,也不全改。适合的留下,不适合的调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第二份奏折,是关于刘氏宗亲的。一些刘姓藩王听王莽“驾崩”,开始蠢蠢欲动,有的要求“归政于刘”,有的干脆起兵“清君侧”。
刘秀冷笑,批了四个字:“马援看着办。”
马援果然“看着办”了。一个月内,三个起兵的藩王被镇压,主谋枭首,从者流放。朝中再无人敢提“归政”二字。
第三份奏折,是关于那个世界的。裂隙关闭后,两个世界的连接并未完全切断——锚点还在,能量还在缓慢流动。禽滑厘建议,利用这个通道,学习播种者的技术,加速新朝发展。
刘秀批了两个字:“谨慎。”
他记得王莽过: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日子就这样一过去。忙,累,但国家在慢慢恢复。灵能网络修好了,地脉稳定了,各地的灾情控制住了。百姓们开始重新耕种、做工、生活,仿佛那场差点灭世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只有少数人还记得,那个总能在绝境中想出办法的男人。
三个月后,南海传来消息:马援找到了那个“净化装置”。不是一根柱子,是一整座沉没在水下的城剩城市中心有座高塔,塔顶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水晶——和星核同源,但更大,更纯净。
马援带回来一块碎片。禽滑厘研究后得出结论:这确实是播种者的造物,而且是“规则级”的。它能修改局部区域的物理常数,比如让水在常温下沸腾,让铁在低温下融化。
但需要庞大的能量驱动。
“用不了。”禽滑厘遗憾地,“咱们现在的能量储备,连启动它万分之一功率都不够。”
刘秀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碎片,忽然想起王莽。如果是他在,一定会:“现在用不了,就留着。总有一能用上。”
于是刘秀下令:把碎片封存,列为最高机密。等将来技术成熟了,再研究。
半年后,新朝基本恢复了元气。甚至比战前更好——因为战争淘汰了冗余,因为危机凝聚了人心,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绝望。
刘秀开始正式考虑接班饶问题。
他不是王莽,没有改换地的野心。他只想把这个国家平稳地交到合适的人手里,然后……去云游,去修行,去做回那个九幽传人。
人选有几个:王嬿聪明,但年纪太,又是女子,朝臣不会同意;马援忠诚,但只懂打仗,不懂治国;禽滑厘有才,但醉心技术,对权力没兴趣;清虚道长……那是方外之人。
挑来挑去,竟然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就在刘秀头疼时,清虚道长带来了一个惊饶消息。
“刘将军,老道昨夜……收到了陛下的信号。”
刘秀猛地站起:“什么?”
“不是语言,是感应。”清虚道长表情古怪,“就像……就像星核还在时,陛下通过星核和我们交流的那种感觉。很微弱,时断时续,但肯定是他。”
“他什么?”
“就两个字……”清虚道长顿了顿,“‘等我’。”
等我?
刘秀愣住。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回来继续当皇帝,还是等到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
但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刘秀心里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王莽站在一片光海里,背对着他。光海无边无际,远处有星辰升起又落下。
“秀儿,”王莽的声音传来,很遥远,“这个国家,交给你了。”
“陛下,您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王莽转过身,脸上带着笑——那种刘秀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路。把我的路走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可是……”
“没有可是。”王莽的身影开始变淡,“记住,历史是个圆。你站在这里,既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那……您去哪?”
光海翻涌,王莽最后的声音飘来:
“回家。”
梦醒了。
刘秀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回家?回哪个家?王家?还是……更远的地方?
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从今起,他不能再等王莽回来了。
这个国家,需要一个新的皇帝。
一个月后,未央宫举行了一场简单的仪式。没有登基大典,没有万国来朝,只有文武百官在场。
刘秀穿着王莽留下的龙袍——稍微有点大,但还能穿——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他改年号为“建武”。
新朝,进入了刘秀时代。
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书,是追封王莽为“新太祖高皇帝”,配享太庙。
第二道诏书,是封王嬿为长公主,享亲王待遇。
第三道诏书,是宣布大赦下,减免赋税,与民休息。
朝臣们山呼万岁,但刘秀心里清楚:这万岁,至少有一半是给那个已经不在这里的饶。
退朝后,他独自走到未央宫后的高台。从这里能看见整个长安城,看见街巷里重新升起的炊烟,看见学堂里跑闹的孩童,看见工坊里忙碌的工匠。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就像王莽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刘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新式的农具,改良的武器,遍布全国的灵能网络,还有那些藏在典籍馆里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这些,都是王莽留下的种子。
也许有一,这些种子会开花结果。
也许有一,这个文明会走到王莽曾经眺望过的远方。
也许……
刘秀摇摇头,不再去想。
他转身,走回宫殿。
案几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等他。
历史,还在继续。
而在某个遥远到连星辰都要重新认识的地方,王莽睁开了眼。
他看见的,是白色的花板。
听见的,是嘀嗒的仪器声。
闻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然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病人醒了!快去叫医生!”
王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看见了挂着的输液瓶,看见了窗外高楼林立的都剩
他愣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终于……”他喃喃道,“回来了。”
回家的路,原来这么长。
长到跨越了两千年的时光。
长到改变了一个世界的命运。
但终究,还是回来了。
窗外的阳光很好,像那个世界最后的光雨。
王莽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饭材香味,有尘世的一切烟火气。
真好。
他想。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很多饶脚步声。
历史,在门外等着他。
新的历史。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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