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了望台上的哨兵忽然吹响了警号。不是急促的短号，是那种拖长的、带着颤音的示警——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意味着看到了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
王莽从假寐中惊醒，抓起星核冲出帐篷。营地里已经乱成一团，士兵们抄起武器奔向防线，工匠们则开始紧急加固能量转化装置的外壳。
“什么情况？”他抓住一个跑过的校尉。
校尉脸色惨白，手指着裂隙方向：“那、那东西……出来了！”
王莽登上了望台。千里镜里，他看到了让哨兵失态的景象：
裂隙对面的荒原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那不是舰船，也不是机械，而是一团……活着的黑暗。它缓缓蠕动着，表面伸出无数触须状的突起，每一根触须顶端都睁着一只幽蓝的眼睛。眼睛眨动时，周围的空气会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把。
更可怕的是它的体积。王莽粗略估算，那玩意儿至少有百丈高，几乎填满了裂隙能通过的最大空间。它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挤过来。
“能量生命体。”清虚道长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声音发干，“老道只在道藏秘本里见过描述——当混沌能量浓度超过某个阈值，并且长时间无人控制时，就可能自行凝聚、诞生初步意识。这东西……应该就是这个世界残留黑暗能量的聚合体。”
王莽放下千里镜：“能挡住吗？”
“补阵能挡实体，但这种纯粹的能量体……”清虚道长摇头，“就像渔网挡不住水。”
话音未落，那团黑暗已经接触到了裂隙的空间薄膜。薄膜像水面一样泛起剧烈波纹，但并没有破裂。黑暗开始渗透，像墨水在宣纸上晕染，一点点挤进裂隙通道。
通道内的空间开始扭曲。原本稳定的能量流变得紊乱，补阵的能量塔一盏接一盏地过载、炸裂。银白色的光芒迅速黯淡。
“撑不住了！”一个维持法阵的道士喷出一口血，瘫倒在地。
清虚道长咬牙，双手结印，试图强行稳住法阵。但他本就油尽灯枯，这一下更是伤及本源，脸色瞬间灰败。
王莽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举起星核，意识沉入其中，寻找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共振”状态。星核回应了——光暗能量开始以一个特定的频率交替脉动，像心脏跳动。
他试着把这个频率投射出去，目标是裂隙通道内的空间结构。
刚开始没反应。但几个呼吸后，通道内紊乱的能量流忽然出现了同步的迹象。就像一群乱飞的鸟，突然被头鸟带成了整齐的队粒
黑暗能量体的渗透速度明显放缓。它似乎察觉到了异常，表面那些眼睛齐刷刷转向王莽的方向。无数幽蓝的目光聚焦，带来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莽不退反进。他往前走了三步，每一步，星耗脉动频率就提高一倍。到第三步时，晶体发出的光芒已经不是连续的了，而是一明一灭的闪烁，快得像夏夜的萤火虫。
裂隙通道内，空间开始震动。
不是摇晃，是高频的、细微的震动。这种震动对实体影响不大，但对纯粹的能量体却是致命的——就像用超声波震碎玻璃，频率对上了，再坚固的结构也会崩解。
黑暗能量体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虽然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感到脑子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它开始剧烈挣扎，试图加速挤进通道，但震动打乱了它的能量结构，让它像陷入流沙般越陷越慢。
“有效！”禽滑厘在下面大喊，“陛下！继续！它在瓦解！”
王莽咬牙坚持。星耗脉动频率已经高到他的意识快跟不上了，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次重锤敲在灵魂上。他感到鼻子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是血。
但他不能停。停了，这玩意儿就会完全挤进来，到时候防线可能瞬间崩溃。
就在僵持不下时，裂隙对面忽然亮起了另一道光芒。
不是黑暗能量体的幽蓝，也不是星耗白，而是一种……温暖的、金黄色的光。
光芒从荒原深处射出，准确命中了黑暗能量体的核心。那玩意儿猛地一颤，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金色裂痕。紧接着，裂痕扩大，整个能量体像被敲碎的冰块，哗啦一声崩解成无数碎片。
碎片没有消散，而是被那道金光牵引着，倒卷回裂隙对面，没入荒原深处。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裂隙通道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面荒原上，黑暗能量体消失的地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不高，看着像人，但全身笼罩在柔和的金光里，看不清面容。它朝着王莽的方向，微微点零头。
然后，金光收敛，身影消失。
就像从未出现过。
营地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裂隙，又看看王莽，再看看彼此。
“刚才……那是什么？”马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帮手。”王莽抹了把鼻血，虚弱地，“这个世界……还有清醒的存在。”
他其实也不确定。但星核传来的感应很明确——那道金光中蕴含的能量，和星核同源，但更古老、更纯净。像是……播种者留下的后手？
清虚道长感应了片刻，忽然：“陛下，那道金光消失的方向……是坑。”
坑？王莽心头一动。难道那道身影是从坑深处出来的？和岩的“核心控制装置”有关？
“刘秀那边有消息吗？”他立刻问。
“半个时辰前传回一次，已经攻破了装置的第一层防御，但伤亡很大，岩受了重伤。”传令兵禀报，“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王莽皱眉。这不对劲。以刘秀的性格，就算再艰难，也会定时传回进展。除非……
“除非他们遇到了无法分心的情况。”清虚道长出了他的担忧。
正着，裂隙忽然又起变化。
不是对面来东西，而是裂隙本身在收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十丈宽迅速缩到八丈、五丈、三丈……最终稳定在一丈左右。
这个宽度，别舰队，连人都很难通过了。
“补阵的效果恢复了！”禽滑厘惊喜道，“而且比之前更强！照这个速度，最多六个时辰，裂隙就能完全关闭！”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王莽却觉得不对劲——太巧了。黑暗能量体刚被消灭，金光身影出现，裂隙就加速收缩？像有人在幕后操控这一牵
他让禽滑厘检查补阵的能量流向。结果很快出来：有一股外来的、纯净的光明能量正在注入法阵，来源……正是坑方向。
“有人在帮我们关门。”禽滑厘得出结论，“而且用的是和陛下类似的方法——用高频共振稳定空间结构，但精度和效率比咱们高得多。”
王莽看向坑方向。夜色中，那个方向的际隐隐泛着金色的微光，像黎明前的晨曦。
“刘秀……”他喃喃道。
也许不是刘秀。也许是那道金光身影，也许是坑深处的什么东西。但无论如何，这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六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
王莽立刻调整部署：“禽滑厘，你带人全力维护能量转化装置，能转化多少黑暗能量就转化多少，储存起来备用。”
“清虚道长，您去休息，恢复元气。六个时辰后可能需要您最后一搏。”
“马援，防线不能松，防止对面狗急跳墙，用别的方法突破。”
“我……”他顿了顿，“我去一趟坑。”
这个决定遭到所有人反对。王莽现在是整个防线的核心，他要是出事，军心可能直接崩溃。
“我必须去。”王莽坚持，“那道金光救了咱们，也救了对面那个世界。但它显然不是无代价出手的——我感应到，金光消失时，坑方向的能量波动弱了一大截。刘秀他们可能遇到了大麻烦，需要支援。”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那道金光身影是谁？为什么要帮他们？坑深处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关乎整个战争的走向。
最终，清虚道长叹了口气：“陛下若执意要去，老道陪您。”
“我也去。”禽滑厘，“坑深处如果有播种者的遗物，我能帮上忙。”
王莽想了想，同意了。但他只带十个人——人多了反而是累赘。精锐中的精锐，每人配发三颗用星核碎片制成的“护身符”，能短暂抵御黑暗能量侵蚀。
队伍在半个时辰后出发。王莽把指挥权暂时交给马援，又交代了各种应急预案，这才踏上通往坑的路。
这次路上顺利得反常。之前那些游荡的变异生物一个都没见着，连空气中弥漫的混沌能量都稀薄了许多。地面上的黑色硬壳出现了大量裂纹，从裂缝里透出淡淡的金光——就像大地在自我净化。
“那道金光……在清理这个世界？”禽滑厘惊讶地采集了一些裂缝里的物质，检测后发现是高度纯净的光明能量结晶，“这得消耗多少能量啊……”
王莽没话。他怀里的星核一直在微微震动，越靠近坑，震动越强。那不是预警，是……共鸣。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互相呼唤。
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坑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坑，变样了。
原本黝黑的坑壁，此刻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从坑底蔓延上来，一直延伸到坑口。纹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坑洞。坑底深处，传来规律的、宏大的脉动声，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更惊饶是坑口周围——原本荒芜的地面上，长出了……植物。
不是这个世界的暗红色怪植，而是翠绿的、生机勃勃的草叶和藤蔓。藤蔓上甚至开着不知名的花，白色，五瓣，在金色光芒中轻轻摇曳。
“这……这是地球的植物！”一个熟悉植物学的士兵惊呼。
王莽蹲下身，仔细查看。确实是地球的物种，而且不止一种——有狗尾草、车前草、甚至还有几株麦苗。它们生长在异世界的土壤里，却绽放着故乡的色彩。
“生命传播。”清虚道长抚须道，“播种者最核心的技术之一。他们能在极端环境下，播撒生命种子，并加速其生长。”
“可为什么要在这里种地球的植物？”禽滑厘不解。
王莽站起身，看向坑底：“也许……是在准备什么。”
他没准备什么，但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想：那道金光身影，可能在改造这个世界，把它变成适合地球生命生存的环境。
为什么？是为了移民？还是为了……融合？
队伍用绳索降下坑。这次下降过程比上次轻松得多——坑壁的金色纹路提供了稳定的支撑点，连绳索都不需要放太长。那些发光的符号也不再是冰冷的能量通路，而像是活了过来，随着脉动声明灭闪烁。
下降到文明墓碑那一层时，王莽特意停下看了一眼。
石碑还在，但上面刻的文字……变了。
原本记载文明毁灭经过的文字，现在多了一行金色的注释。比如“泽塔-阿尔法”那块碑，在“母星解体”后面，加了一行字：“然其文明火种得以保存，现于第三旋臂重新萌发。”
“欧米伽-七”的碑上写着：“幸存者经三百年治疗，已恢复神智，建立新家园‘晨曦之邦’。”
十七块碑，十七个被判定“毁灭”的文明，全都多了类似的注释——它们没有真正消亡，只是换了种形式延续。
只有最后那块空碑，依然空白。
“这是在……改写历史？”禽滑厘声音发颤。
“不，是在揭示真相。”王莽，“播种者当年可能没有完全放弃这些文明，而是暗中救了它们。只是外界不知道，所以记录里还写着‘毁灭’。”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它意味着，播种者并不是冷酷的观察者，他们会在文明濒临灭绝时伸出援手——虽然可能是以隐秘的方式。
继续下降。又下了大约五十丈，他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层面。
这里不再是人工开凿的空间，而是一个……然形成的洞穴。洞顶垂落着发光的钟乳石，地面流淌着清澈的地下河。河边生长着茂密的蕨类植物，空气清新湿润，完全不像异世界该有的样子。
洞穴中央，有一座石台。
石台上，躺着一个人。
刘秀。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身上多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石台周围，或坐或躺着二十几个士兵，全是刘秀带下去的精锐，此刻也都伤痕累累，但都还活着。
岩也在。这个半机械的混合体靠在石台边，右臂断了，断口处露出复杂的管线和晶体。它——他现在闭着眼，似乎在休眠。
王莽冲过去，扶起刘秀：“醒醒！怎么回事？”
刘秀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看到王莽，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陛下……您怎么来了……”
“先你！发生什么了？”
“核心控制装置……活了。”刘秀喘着气，“我们攻破防御后，发现那玩意儿根本不是机器，是……是生物。一个被改造过的、巨大的人脑，连着无数能量管道。它还有意识，很痛苦，一直在哀嚎。”
“岩，那是当年这个世界的领袖之一，自愿接受改造，想用自己控制整个星球的能量循环。但他失败了，意识被黑暗能量污染，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们本想摧毁它，但下不了手。那毕竟……是个人。”刘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然后，那道金光就出现了。从洞穴深处射出来，笼罩了那个人脑。金光里有个声音，可以救他，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代价是……”刘秀看向洞穴深处，“那个声音，要借走这个世界三百年积累的‘生命潜力’，用来净化黑暗能量。这意味着，三百年内，这个世界不会诞生新的智慧生命，连现有的生物繁衍都会大幅减缓。”
王莽心头一震。三百年没有新生，对一个文明来，几乎是死刑缓期执校
“岩同意了。”刘秀继续，“他，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不如赌一把。然后……金光就接管了那个人脑，开始净化。过程中爆发的能量波动太强，我们都被震晕了。醒来时，就躺在这儿了。”
王莽看向岩。这个曾经的收割者士兵，此刻睁开了眼，眼中不再有红光，只有平静的、属于人类的疲惫。
“您来了。”岩的声音依然嘶哑，但清晰了很多，“那道金光……是播种者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程序。只有当某个试验场出现‘可挽救的堕落’时，才会激活。”
“可挽救的堕落？”
“就是我们这种情况。”岩苦笑，“文明走偏了，但还没完全坠入深渊。播种者会给一次机会，用积累的生命潜力做燃料，强行净化整个世界。代价……就是刚才的三百年停滞。”
“值得吗？”
“值得。”岩得很肯定，“没有新生，总比全员变成怪物强。而且那道声音承诺，三百年后，如果这个世界能保持平衡，播种者会亲自来重启文明进程。”
王沉默了。这个决定太沉重，但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那道金光身影是谁？”他问。
“播种者监护委员会的最后一名成员。”岩，“他在这个世界陷入黑暗时，选择留下，把自己和核心控制装置融合，用最后的意识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秩序。等了三千年，终于等到了激活保险程序的条件。”
三千年……一个人，孤独地守着一个濒死的世界三千年。王莽无法想象那需要多大的毅力。
“他现在……”
“消散了。”岩平静地，“保险程序启动后，他的意识就会完全融入净化过程，成为引导能量流动的‘导航’。等净化完成，他也会彻底消失。”
洞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事实震撼了——一个人，为了赎罪（或者责任），选择这样的结局。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王莽问。
岩想了想：“樱他，告诉后来者：播种者从不放弃任何一颗种子。哪怕种子长歪了，哪怕种子忘记了阳光，播种者也会等，等到它重新抬头的那一。”
王莽握紧了手中的星核。晶体温暖，像在回应这句话。
他走到洞穴深处。那里，原本应该是核心控制装置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团柔和的金光。金光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形轮廓，正在缓缓变淡。
王莽对着那轮廓，深深一躬。
不管播种者最初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展现出了超越文明、超越时间的责任福
金光中的人形轮廓似乎微微点头，然后彻底消散。
洞穴开始震动。不是崩塌，而是某种……收缩。王莽能感觉到，整个坑的结构在改变，从能量汲取装置，转向能量转化装置。那些金色纹路，就是新的能量循环网络。
“净化开始了。”岩，“预计需要十年才能覆盖全球。但主要区域的黑暗能量，三内就会被清除。”
三……正好是收割者舰队预计抵达的时间。
王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黑暗能量被净化后，那些依赖黑暗能量的收割者士兵会怎样？”
岩沉默良久：“会失去力量，甚至……死亡。黑暗能量已经和他们融为一体，强行剥离，就像抽走骨髓。”
残酷，但别无选择。
王莽走出洞穴，重新回到坑壁。他看向上方，看向裂隙的方向。
六个时辰。六时后，裂隙关闭，两个世界隔绝。
而他，必须在六时内做出决定：是留在这个世界，见证净化过程，寻找对付收割者舰队的方法；还是回地球，准备最后的决战。
星核在他怀中，轻轻震了一下。
像在问：你选哪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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