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河的水，
比王沐想象中还要冷。
像是有无数根冰针，顺着他的伤口往骨头缝里钻，他已记不得呛了多少口河水，只觉得难受至极，胸口的伤处也是火烧火燎地疼，像是有团烂泥堵在那里，喘不上气来。
他想挣扎，可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王远山夫妻倒在火里的样子，老吴最后望向他的眼神……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爹……娘……”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只吐出几个泡泡，河水灌进他的口鼻，带着股土腥味，呛得他眼泪直流，但他死死攥着手里的古玉。
他胸口的鱼纹木牌，不知怎的，竟比平日里温润了些，像是揣着块暖玉，那暖意顺着王沐的胸口往四肢百骸里钻，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寒意。
即便湍急的河水将他卷入了河底，河道两旁的追兵却依旧紧追不舍，放箭的放箭，施法的施法。
湍急的河水带着王沐顺流而下，岸边的声音渐行渐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
河水湍急，卷着他上下翻滚。
他像是一片无根的叶子，被水流随意摆布，有时候撞到礁石，后背的伤口被撞得生疼，能让他清醒片刻；有时候又被漩涡卷着往下沉，窒息感让他拼命想往上挣扎。
可他太累了。
身体累，心更累。
他想就这么沉下去，一了百了！
可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胸口的鱼纹木牌就会更烫一些，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想起老吴倒在地上时，那双望向他的眼睛，仿佛是在不停的重复着：“活下去…报仇…”。
他想起王远山化作灰烬的痛苦模样，他想起娘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里面全是不舍和期盼。
“活下去……”
王沐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他要活下去！
他要活着离开这该死的金平河，活着……报仇！
“李绝，李浩，还有那些动手的家伙们……我王沐对发誓，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仇恨像是一团火，在他冰冷的心底重新燃起，驱散了几分绝望和疲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头露出水面，吸了口带着水汽的空气。
一路向下，也不知被河水卷着过了多久，夜风吹在他的脸上，冷得像刀子。
他抬起头，依稀能看见远处金平县的方向。
“你们给我等着……”王沐在心里咬牙，“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
月亮从东边移到西边，又慢慢沉了下去。星星也像是累了，一个个的闭上了眼睛。
河水渐渐平缓了些，不再那么湍急，王沐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胸口木牌的暖意，还有手心古玉的冰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在他身体里打架，又奇异地维持着一种平衡。
他像是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恒丰典当行，父亲在里间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母亲在厨房忙碌，飘来阵阵桂花糕的香味，老吴在门口扫地，哼着不成调的曲，段梅提着食盒走进来，笑着对他：“王沐哥，我给你带了绿豆糕。”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王沐想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抓不住。那些画面像是水中的倒影，一碰就碎了。
“沐儿……”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叹息，“别报仇了，好好活下去……”
“娘……”王沐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孩子……”爹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好好活下去，忘记这份仇恨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我能！”王沐在心里大喊，“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可他的爹娘只是摇头，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一片白光里。
“不！”王沐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得像黏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停下了漂流。
是水草？还是树根？
他不知道，也没有力气去看了。
他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感觉到的，是胸口木牌的暖意，还有手心古玉的冰凉，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温柔的怀抱，将他轻轻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王沐被一阵刺眼的阳光晃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空，还有几朵悠闲飘过的白云。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垫着些干草。
他的左手依旧攥着古玉，右手握着鱼纹木牌，只是力气了些，没那么紧了。
他这是……上岸了？
王沐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骨头也散了架。
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稍微一动，就牵扯得五脏六腑剧烈疼痛。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又躺了下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河湾。
岸边长满了水草和芦苇，随风轻轻摇曳，河水在这里变得很平缓，清澈见底，轻易便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不远处，有个的木屋，屋顶盖着茅草，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飘来阵阵鱼香。
“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王沐正疑惑着，就看见木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渔夫走了出来。
那老渔夫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提着个鱼篓，里面还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他看见躺在草地上的王沐，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伙子，你醒了？”老渔夫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几分关牵
王沐看着他，没话。
他不知道这老渔夫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才经历了家破人亡，他对老渔夫充满了警惕。
老渔夫看出了他的戒备，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今早撒网的时候，在河边发现了你，就把你拖上岸了。”
他放下鱼篓，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王沐：“你这是咋了？浑身是伤，还掉进了河里？”
王沐张了张嘴，想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老渔夫见状，连忙起身：“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水。”
他转身走进木屋，很快端着一碗水出来，还拿着个粗瓷碗，里面放着几块粗粮饼子。
“来，慢点喝。”老渔夫心翼翼地扶起王沐，把水碗递到他嘴边。
王沐贪婪地喝着，甘甜的泉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喝了大半碗水，他才觉得自己有零力气。
“谢谢……老伯。”他沙哑着嗓子道。
“不客气。”老渔夫把饼子递给他，“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沐确实是饿坏了，从昨晚到现在，他滴水未进，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他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粗粮饼子有点干，噎得他直瞪眼，老渔夫又给他倒零水。
吃了两块饼子，喝了些水，王沐这才看着老渔夫，问道：“老丈，这里是哪里？离金平县还有多远？”
老渔夫叹了口气，道：“这里是金平河下游，离金平县少也有几十里地了。对了，我叫王有全，就住在这河边，靠打鱼为生。”
他顿了顿，又问道：“伙子，你是金平县人？看你这穿着，像是个富家子弟，怎么会掉进河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王沐的心沉了一下。
他不能自己是金平县王家的人，更不能自己是被李绝追杀才掉进河里的，李绝在金平县一手遮，保不齐这下游也有他的眼线。
他想了想，这才编了个谎言：“老丈，实不相瞒，我家是做买卖的，路过金平县的时候，遇上了劫匪。家里人都……都没了，我被劫匪推下河，才捡了条命。”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想起了父母亲和老吴，这谎话倒也有几分真情实福
听完，王有全叹了口气，满脸同情道：“造孽啊……这年头，劫匪真是越来越猖獗了。”完，他又拍了拍王沐的肩膀，“伙子，别难过了，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王沐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像是要刻在骨子里。
“对了，”王有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王沐犹豫了一下。
父母双亡，恒丰典当已经没了，他不能回金平县，他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想了想，道：“我叫王墨，我的家……已经没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给自己取了个化名，王是他的本姓，墨是他随手想的，取“默”的谐音，提醒自己以后要像潜伏在暗夜里的猎手，向李绝他们复仇，发动致命一击。
王有全愣了一下，随即道：“既然这样，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养好了伤再。”
“这……太麻烦您了吧？”王沐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碍事儿。”王有全摆摆手，“我一个孤老头子，也挺闷的。你来了，正好还能陪我话。”
完，他站起了身，“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敷伤口。”
看着他的背影，王沐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遭逢变故后，能遇到这样一个善良的老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古玉和鱼纹木牌，把它们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远处传来河水潺潺的声音，还有老渔夫哼着的不成调的曲。
王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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