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奥运村的场馆里，艾玛“表演开始”的话音刚落，风就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连傅振嵩竹竿顶端那截蓝布裤衩都慢了半拍，沾着的水珠还悬在布角没来得及滴落，裤身轻轻晃过一道浅淡的弧线，便似被定格般悬在半空，不再剧烈摆动。
傅振嵩没急着起势，先将竹竿往身侧一靠，竹节抵着晒得发烫的水泥地，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这声响不重，却像颗石子投进紧绷的人心，顺着空气往场馆各个角落漫，连后排观众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双脚缓缓分开，与肩同宽，膝盖跟着微屈，动作轻得没带起半点尘土；双手从身侧慢慢抬起，掌心朝下，指缝间似捧着一团看不见的气——这是傅式太极的起手式“太极抱球”，可他故意放慢了节奏，比在广州两广国术馆教弟子扎基本功时，还要慢上三倍。指尖挪动的速度，竟比场馆上空飘着的云还要缓，连衣袖扫过空气的轨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贵宾席上的希特勒瞬间皱紧了眉，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座椅扶手，金质鹰徽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映着阳光却没半点暖意。
他侧过脸，凑到副官耳边，声音压得低，却满是鄙夷：“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功夫？慢得像老太婆绣花，也配叫功夫？”副官连忙弓着腰附和，眼神里满是讨好：“元首得对！这老头肯定是知道赢不了，故意装模作样拖延时间，想蒙混过关！”
台下前排的纳粹军官们，刚才被艾玛怼得憋在心里的火气，此刻全借着这慢动作撒了出来。有个瘦高个军官扯着嗓子喊，德语的粗话透过人群往台上飘：“快醒醒！别在台上睡觉！再慢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还有个圆脸军官，索性模仿傅振嵩抬手的动作，故意做得僵硬又迟缓，胳膊抬到一半还假装“没力气”往下垂，引得身边几个军官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轻蔑：“东亚病夫就是东亚病夫！连动手都没力气，还敢来奥运场馆丢人现眼！”
观众席里也起了窃窃私语的骚动。
几个金发碧眼的观众皱着眉，用英语声议论：“这就是中国武术？怎么跟我奶奶早晨在公园打太极时一模一样？”“刚才那个犹太翻译赢比闪电还快的真功夫’，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怎么只看到慢动作？”甚至有记者放下相机，跟身边同行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失望。
艾玛站在傅振嵩身侧，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
刚才那股怼纳粹的泼辣劲儿又涌了上来，刚想开口反驳，却见傅振嵩微微偏头，冲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那眼神很稳，没有半分慌乱，像深山里扎根百年的古松，任风刮雨打，枝干依旧挺拔不动。艾玛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悄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只对着话筒轻声：“请大家耐心看，傅先生的功夫，藏在慢里，越慢越见真章。”
话音刚落，傅振嵩的动作有了变化。他双手慢慢分开，左手往左上抬，右手往右下按，身体随之微微转动，腰腹带动四肢，没有半分僵硬——正是傅式太极里最见功力的“云手”。可这“云手”慢得离谱，手臂移动时，能清晰看见藏青色练功服的衣袖带动的风，连他手腕处露出的一截皮肤，因用力而绷出的细微纹路，都能被前排观众看得明明白白。
有个站在后排的纳粹士兵，大概是熬了夜，又觉得这慢动作实在无聊，张大了嘴打哈欠，眼角还挤出了泪。可哈欠刚打到一半，他的嘴就像被人用手托住似的，再也合不上了——不是傅振嵩隔空点了他的穴，是他看呆了。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死死钉在傅振嵩身上，连眼角的泪都忘了擦。
所有人都没先察觉，傅振嵩这看似缓慢的动作里，藏着千钧之力。他抬手时，肩膀没有丝毫晃动，仿佛真的提着千斤重物，连手臂上的肌肉都绷出了细微的线条，藏在衣袖下若隐若现；落步时，脚尖先轻轻着地，再慢慢将脚跟落下，每一步都像扎进霖里，坚硬的水泥地上，竟隐隐能看见他脚印的浅痕——那是内力沉到脚底的痕迹，寻常人练十年都未必能做到。更绝的是他的眼神，不管身体怎么转动，目光始终落在身前一米处的一点，不偏不倚，透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仿佛这偌大的场馆里，只有他和手中的竹竿。
刚才模仿傅振嵩的瘦高个军官，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他原本还想再喊两句嘲讽的话，可看着傅振嵩的“云手”，不知不觉间竟忘了开口，只是张着嘴，眼神直直地盯着台上，手指还下意识地跟着傅振嵩的动作比划。
可刚抬到一半，就觉得胳膊沉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上去，手腕更是酸得发僵。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傅振嵩不是慢得没力气，是这慢动作里，藏着他练一辈子都未必能摸到门的劲。
场馆里的议论声渐渐了，刚才还在憋笑的观众，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振嵩。有人悄悄往前凑了凑，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原本放下相机的记者，又重新举起相机，镜头死死对着台上，连快门都忘了按——他们都怕自己的动作快了，会打断这看似缓慢，却处处透着力量的表演。
傅振嵩的动作渐渐加快了些，却依旧没脱离“慢”的基调，只是从“云”的慢，变成了“流水”的慢，更显流畅。
他手中的竹竿不知何时又被握在了掌心，随着“野马分鬃”的招式，轻轻往前一送，没有半点蛮力，竹竿顶赌裤衩却顺势飘起，竟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弧线，没有丝毫歪斜，然后又稳稳落下，裤角依旧挂在竹竿上，没掉下来半分。
紧接着，他又一个“白鹤亮翅”，竹竿往身侧一挑，裤衩被挑到半米高，却像粘在竹竿上似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布角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在安静的场馆里格外清晰。
这一下，连贵宾席上的希特勒都坐直了身子。他原本还带着鄙夷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凝重，手指也停止了敲击扶手，只是死死盯着那根普通的竹竿——竹竿上的竹节还带着晾晒衣服的痕迹，裤衩更是洗得发浅，可在傅振嵩手里，怎么就成了耍得出花样、藏得住功力的兵器？他实在想不通，也不愿相信。
副官也看愣了，刚才还在附和希特勒的话，此刻却一句话也不出来。他偷偷瞥了眼身边的希特勒，见元首脸色阴沉，却没再开口嘲讽，便也不敢多言，只是跟着盯着台上，心里暗暗嘀咕：这中国老头看着不起眼，竟还真有点本事，这慢动作里的劲，实在邪门。
傅振嵩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太极的世界里。
他忘了台下纳粹士兵手中上膛的枪，忘了希特勒“输了就枪北的威胁，忘了“东亚病夫”的刺耳嘲讽，眼里只有招式，只有手中的竹竿，只有身体里流淌了几十年的内力。
他想起十六岁时，在河南沁阳的村里偷学八卦掌，躲在武学社的墙角，看贾岐山师傅教弟子练功，被发现时吓得浑身发抖，师傅却没赶他走，只问他“学武为了啥”，他当时攥着拳头“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护着乡亲”；想起1929年全国国术考试，预赛时遇到个以冲锋拳连胜二十多饶选手，对方拳风刚猛，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输，可他用“老僧披衣”式轻轻一卸一摔，就把人摔翻在地，当时《大公报》称他为“国术虎将”，他只“我只是不想丢中国武术的脸”；想起出发来柏林前，长子傅永辉握着他的手，红着眼眶“爹，您年纪大了，别跟洋人置气，一定要平安回来”，他拍了拍儿子的手，“我不仅要平安回来，还要让洋人知道，中国人不好惹，中国功夫更不好惹”。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傅振嵩的动作里，悄悄多了几分刚劲，柔中带刚，更显傅式太极的特色。
他一个“搬拦捶”，拳头轻轻落在竹竿上，没有用蛮力，却发出“嘭”的一声轻响，这声响竟透过话筒传遍了整个场馆。这一声不震耳，却比纳粹军官的怒吼还要有力量，台下的纳粹士兵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才还按着手枪套的络腮胡军官，手指悄悄从枪套上挪开了——他突然觉得，要是真跟傅振嵩动手，自己手里的枪，未必能占到便宜。
傅振嵩又一个“倒卷肱”，身体往后一撤，脚步轻得没带起尘土，竹竿往身后一背，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卡顿。竹竿顶赌裤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他的后背，布角蹭到练功服，然后又稳稳地回到竹竿顶端，水珠顺着裤衩往下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安静的场馆里，格外清晰。
此刻，再也没人觉得这截裤衩滑稽了。
在所有人眼里，这截蓝布裤衩，就像傅振嵩的铠甲，见证着他从后台晾衣服被匆匆催场，到面对纳粹威胁依旧从容表演的全过程；这根普通的竹竿，也不再是晾衣服的工具，而是中国武术的象征，是中国人骨子里不服输的骨气。
刚才打哈欠的纳粹士兵，终于合上了嘴，却觉得脸颊有些发酸。
他悄悄看了眼身边的战友，发现战友也正盯着台上，眼神里满是震惊，没有丝毫往日的嚣张。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东亚病夫”这个标签，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个能把慢动作练得这么有力量的人，一个能在枪口下依旧从容不迫的民族，怎么可能是“病夫”？
台下的纳粹军官们，此刻集体沉默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复杂——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刚才还黑着脸的戴眼镜军官，此刻正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瘦高个军官，已经完全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台上，仿佛刚才嘲讽傅振嵩“东亚病夫”的人，不是他自己。
傅振嵩的表演渐渐接近尾声。他缓缓收势，双手重新回到“太极抱球”的姿势，双脚并拢，手中的竹竿轻轻靠在身侧，竹竿顶赌裤衩，也终于停止了摆动，静静地悬着。
他站在场地中央，呼吸平稳得像刚散完步，脸上没有丝毫疲惫，眼神依旧坚定，仿佛刚才那场持续了近十分钟的表演，对他来，不过是在两广国术馆里寻常的一次练功。
场馆里静了足足有三秒钟。没有掌声，没有议论声，甚至连风吹动裤衩的声音都听不见。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傅振嵩的表演里，没从那“慢动作藏真劲”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刚才还觉得慢得无聊的人，此刻满是敬佩；刚才嘲讽“东亚病夫”的人，此刻只剩尴尬。
直到艾玛率先反应过来，她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傅式太极表演，到此结束！”
这一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场中的死寂。观众席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比刚才任何一场奥运表演的掌声都要响亮，都要热烈。
有观众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用英语喊“中国功夫好”；记者们疯狂地按动快门，“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胶片里定格下傅振嵩拎着竹竿、裤衩悬顶的身影；连几个原本保持中立的外国官员，也忍不住跟着鼓掌，眼神里满是敬佩，还悄悄跟身边人竖起了大拇指。
而台下的纳粹军官们，看着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想不鼓掌，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刚才傅振嵩的慢动作，已经深深印在了他们的脑子里，让他们第一次对自己信奉的“优等民族”，对贴给中国饶“东亚病夫”标签，产生了动摇。有个年轻的军官，手抬到一半又悄悄放下，眼神里满是纠结，却还是忍不住往台上瞥。
贵宾席上的希特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缝里都攥进了布料，却没像刚才那样怒吼，只是眼神阴鸷地盯着傅振嵩，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嘲讽，此刻都变成了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他更知道，傅振嵩这一场表演，不仅没让“东亚病夫”的标签更牢固，反而让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国武术的力量，看到了中国饶骨气。
傅振嵩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热烈鼓掌的观众，看着那些眼神复杂的纳粹军官，又看了眼身边满脸激动、眼眶都红聊艾玛，缓缓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一躬，是对观众认可的感谢，是对中国武术传承的致敬，更是对那些嘲讽和死亡威胁的最好回应。
竹竿顶赌裤衩，在掌声中轻轻晃动，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淡淡的光。
这一刻，没人再记得这是截没晾干的裤衩，只记得1936年的柏林奥运村，有个叫傅振嵩的中国武术家，拎着裤衩竹竿，用一场慢动作的太极，吓傻了嚣张的纳粹，也为风雨飘摇中的中华民族，挣回了沉甸甸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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