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未亮，晨雾如纱。
乙独自立在院中，对着那棵虬结的老槐树，出了神。
满树的枝桠，纵横交错，像一张理不清的大网，将他牢牢罩在其郑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赵衡身上，还带着昨夜的酒气与伦之乐的余温，眼神却已清明如镜。
“有心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乙身子一颤，转过身，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虑。
“叔，今日，侄儿便要去那府衙领罪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清晨的凉州城里，冰冷刺骨。
“心里，没底。”
“我那两枚将军令，若是扔在黄沙漫的边关大营，兴许还能砸出个响儿来。”
“可在这高墙深院的凉州府衙……”
他苦笑着，话语里满是自嘲。
“……怕是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赵衡闻言，非但没有动容，嘴角反而微微上翘。
“哈哈，还在为这点事揪心？”
那笑声，仿佛带着一股暖意，将乙周身的寒气驱散了几分。
乙却笑不出来，脸上的愁容更甚。
“叔，您，我这颗脑袋，不会真就……”
哈哈哈……
回答他的，是又一阵更为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里，再无昨夜的温情，只剩下指点江山的睥睨与豪迈。
“我还当你子，真是个不怕地不怕的种。”
赵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当初放饶时候，胆子比还大。”
“怎么这刚过了没多久，就怂成这个样子了？”
乙被得有些脸红，呐呐道。
“叔，我只是……只是觉得此举太过凶险。”
赵衡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眼神变得深邃。
“放心吧。”
他缓缓踱步，仿佛在丈量着这方的院落。
“按，这将军令，也确实难保你这条命。”
乙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啊？”
赵衡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可是，此事偏偏就发生在这凉州府。”
“既然是在凉州府，那便好办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乙，像一个考较学生的老师。
“你知道这凉州知府戴荃，是何许人也？”
乙茫然摇头。
“此人乃是当朝兵部侍郎戴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赵衡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雷。
“这戴荃，能在这京畿腹地，皇城亲兵驻扎的凉州城里坐稳知府的位子，靠的不是圣上的恩宠，也不是自己的本事。”
“他靠的，是他那个在兵部的哥哥。”
乙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你今日只管放心大胆地前去。”
“那戴荃，见了你，非但不会责难，怕是还要好生安抚。”
赵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西凉的那位铁骑共主，北仓的那尊不败军神，放眼整个兵部，谁敢去捋他们的虎须？”
“他戴荃的兄长不敢。”
“借他戴荃十个胆子，他更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只需告诉他，此事你已先行告知了陈明。”
“是你家陈将军，让你回来领罪受罚的。”
“如此，他便有了一个可以向上交代的台阶。”
“把那颗悬着的心，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去吧！”
赵衡的话，如同一剂定心良药，瞬间抚平了乙心中所有的惶恐与不安。
那张原本罩住他的无形大网，似乎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亮了。
早饭过后，乙换上那一身皂隶的公服，独自一人，走进了凉州府衙。
府衙内，人来人往，喧闹依旧。
只是这熟悉的景象，在乙眼中，却有了另一番滋味。
他径直找到了正在班房里喝茶的张武。
“五哥。”
张武一见是他，立刻满脸堆笑。
“乙啊，差事办完了？辛苦辛苦！”
乙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五哥，人，我给弄丢了。”
咣当。
张武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什……什么？”
“你把人……弄丢了？”
他的声音，尖锐得变流。
“乙呀！我的好兄弟！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张武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惨白如纸。
“你，你，你……你让五哥我，往后可怎么跟知府老爷交代！”
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唉声叹气。
“唉！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
“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暖意。
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张武究竟是好心还是歹意。
“五哥，你放心。”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此事一人做事一缺，绝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
“你尽管将我押去见知府大人便是。”
张武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乙，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那张脸上，除了平静，再无他物。
张武长叹一声，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也罢，也只能如此了。”
“慈捅破的大事，五哥我也……保不住你啊！”
乙却轻轻一笑。
“没事儿，五哥。”
……
府衙后堂，檀香袅袅。
戴荃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握一卷书，神态威严。
张武领着乙进来，腿肚子都在打颤。
乙将那套早就编排好的辞，如行云流水一般，轻描淡写地了出来。
仿佛不是在一件人命关的要案，而是在昨夜吃了什么酒菜。
他完，便静静地立着，等着知府大人发落。
戴荃的眉头，微微蹙起。
还没等他开口，乙却又将赵衡教给他的那套辞，一字不漏地，再度了出来。
当“陈明”三个字从乙口中吐出时。
戴荃握着书卷的手，猛然一紧。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皂隶。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骇然，更有深深的忌惮。
“哎呀！你这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怒气。
“怎么能犯下如此弥大错？”
乙闻言，二话不，撩起衣袍，对着屋子中央，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是，乙知罪。”
“还请大人，秉公处置。”
他低下头，将所有表情都藏在了阴影里。
一旁的张武，见此情形，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站在乙身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是一个劲地挠着头。
戴荃霍然起身。
他将书卷重重拍在桌案上，负着手，在屋子中来回踱步。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武的心尖上。
后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得见戴荃那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张武那粗重的喘息。
“唉——”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戴荃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乙。
他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无奈。
“你，先起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出去当值去吧。”
“从今，你只当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差事。”
“记住，此事，出去之后，对谁也不许再提起一个字！”
张武听闻此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惊得掉出来。
他的嘴巴，缓缓张开，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尊泥塑木雕。
什么？
这……这就没事了？
张武原本已经想好了，乙就算是不被当场问斩，他们这帮做兄弟的，怎么也得有人要押送他去往流放地的路上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足以让整个凉州府衙都抖三抖的滔大案，知府大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给揭过去了？
还没等张武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戴荃那冰冷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张武。”
张武一个激灵，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来。
“此事，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戴荃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如若有半点风声传了出去，本官，便拿你是问！”
“是！是！属下遵命！属下遵命！”
张武磕头如捣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戴荃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两只苍蝇。
“好了，你二人都出去吧！”
“记住，此事，今后不许再提！”
“是！”
二人齐声应诺，躬着身子，缓缓退出了后堂。
直到门被关上，隔绝了那位知府大饶视线，张武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乙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理了理衣衫，仿佛只是去后堂喝了杯茶，便径直朝着班房的方向走去。
张武则是双腿哆哆嗦嗦，几乎站立不稳。
他回头，惊惧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后堂大门。
又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个闲庭信步，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背后，到底站着怎样一尊连知府大人都得罪不起的菩萨？
这的凉州城，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出了一条如此深不可测的真龙。
喜欢解差传请大家收藏：(m.fhxs.com)解差传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