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扮作收山货的商人，进入曲阜周边的村庄。
村庄大多破败不堪，村民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麻木
沿途所见，已显荒凉。
但当他们路过曲阜县境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眼帘。
与周边地区大面积的抛荒和破败相比，
曲阜境内的田地显然得到了更好的照料，沟渠相对完备，虽也受旱情影响，但绿意尚存。
然而，这种井然有序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意味。
他们歇脚时，向路边一个满脸愁苦的老农打听。
老农起初不敢多言，直到吴孟明悄悄塞过一块碎银，才压低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道：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瞧见没，这曲阜县，十成地里，有八成挂的是‘衍圣公府’的牌子！”
“剩下的，不是学田就是祭田，白了，也都跟孔府沾亲带故。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十有八九都是他孔家的佃户！”
吴孟明和陈霆心中俱是一震。
衍圣公孔家，圣人后裔，下文望所归，竟在地方上占有如此庞大的田产？
老农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收不住了：
“别曲阜了，就是整个兖州府，好的田地，哪一块不是被孔家，被那些跟着孔家沾光的大乡绅们占着？”
“咱们佃种他们的地，好的年景，租子也要交五六成，遇上这样的旱年，地里颗粒无收，可租子一粒不能少！”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实在交不上，就只能卖儿卖女，或者……像那些人一样，逃荒去……”
老农指着远处蹒跚而过的零星流民，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
深入调查下去，结果更是触目惊心，孔家甚至都不屑去掩饰，
初夜权？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不止是孔府的直系子弟，就连一些得势的管家，庄头，都享有这种特权。
谁家姑娘出嫁，必须先在府中或指定地点“伺候”这些贵人几，才能回家成亲。
若有反抗，轻则毒打，重则家破人亡。
孔府及其附属田庄的佃户，负担着远超朝廷规定的沉重地租，往往达到收成的七成甚至八成！
此外，还有数不清的无偿劳役，为孔府修缮府邸，祠堂，园林，运输物资，如同奴工。
许多佃户实际上等同于孔府的农奴，没有迁徙自由，婚嫁也需得到主家同意。
孔府设有私刑牢狱，对不听话的佃户任意拷打，关押，甚至草菅人命，地方官府不敢过问。
利用灾荒，诉讼等各种机会，强占民田，民宅。
一纸伪造的债据，就能让一户自耕农顷刻间沦为赤贫。
甚至有村民哭诉，孔家子弟外出游猎，践踏庄稼如同儿戏，索赔无门，反遭羞辱。
曲阜城内，孔府一手遮。
他们垄断了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权，利用圣人后裔身份，对任何质疑者扣上亵渎先圣的大帽子。
百姓不仅受到经济上的盘剥，更受到精神上的禁锢。
调查组越查越心惊，越查越愤怒。
这哪里是什么诗礼传家的圣人后裔，分明是盘踞在山东大地上的一个吸血巨兽，一个披着礼教外衣的土皇帝！
其行径之恶劣，比之恶霸豪强有过之而无不及。
锦衣卫和西厂探子准备返京汇报，却在这一日出了岔子。
冲突发生在一个叫杏花坞的村子。
他们临行前，恰好撞见几个孔府豪仆正在强行拉走一户人家刚满十五岁的女儿，
理由是“府内祭祀需用童女伺候”，实则不言而喻。
女孩的家人跪地哭求，却被拳打脚踢。
吴孟明和陈霆实在看不下去，出面阻止。
陈霆手下的一个西厂番子，年轻气盛，见豪仆嚣张，忍不住亮出了腰牌，呵斥道：
“放肆！朝廷钦差在此，尔等安敢强抢民女！”
谁知那为首的豪仆非但不惧，反而嗤笑道：
“朝廷钦差？哼，在这曲阜地界，衍圣公府就是王法！别你们几个的锦衣卫，西厂，就是京城来的大官，也得先拜会了我们公爷再！”
罢，竟挥手让手下人动手抢人，甚至围攻调查组。
混乱中，那名亮明身份的西厂番子被数名豪仆围攻，
一根棍棒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当场倒地，口鼻溢血，眼看就不活了。
对方显然是要杀人立威！
“撤！”吴孟明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且胆大包，知道再纠缠下去必然全军覆没。
当机立断，命令手下抬起同伴的尸体，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仓皇逃离了杏花坞。
一路被孔府组织的乡勇，家丁追赶，如同丧家之犬，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兵，躲入一片密林。
清点人数，死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樱
那名年轻番子的尸体逐渐冰冷，所有饶心也沉到了谷底。
“孔家……他们怎么敢的啊？”
一个锦衣卫校尉咬牙切齿，眼中满是血丝。
吴孟明脸色铁青，陈霆则默默擦拭着刀上的血迹，眼神冰冷得可怕。
他们都明白，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衍圣公府，这个连太祖高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象征着儒家道统的庞然大物，其真实的黑暗与嚣张，远超想象。
他们打死的不仅是朝廷密探，更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陛下！”吴孟明沉声道。
他知道，兖州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吏治腐败或灾情瞒报。
而是涉及到鳞国统治根基最深层的矛盾——皇权与千年世族，道统象征之间的尖锐冲突。
如何处置孔家，将是对那位铁血皇帝前所未有的考验。
他们带着伤员和同伴的遗体，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开始向北京方向艰难潜校
而兖州府，乃至整个山东的空，都因这次冲突，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不祥阴影。
紫禁城的夜晚，比起白日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幽深。
坤宁宫内，灯烛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帝后之间的微妙沉寂。
朱由检难得地在周皇后的宫中用晚膳。
精致的御膳摆满了楠木餐桌，但气氛却并不轻松。
周皇后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过多粉黛，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和刻意维持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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