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林子边缘一片背风的缓坡，老朱停住了。
他环顾四周，侧耳听了听，然后从腰间解下那支灰白的骨哨。
“子，看好了。”
老朱看了范强一眼，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把骨哨凑到嘴边，鼓动干瘪的腮帮子。
“呜——呜——呜——”
哨声响起。
不同于范强想象中的尖锐刺耳，那声音极其低沉、浑厚，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又像某种大型野兽压抑的喉音。
它穿透细密的雪幕，远远地传进寂静的老林深处。
哨声带着奇特的韵律，时断时续，悠长苍凉。
范强屏住呼吸，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前方白茫茫的林子。
一分钟…两分钟…除了风声和落雪，毫无动静。
范强心里有点打鼓，难道朱爷爷吹牛？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老朱一眼。老朱脸色平静，只是眯着眼，专注地听着林中的动静。
就在范强快要泄气的时候，前方的林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团灰白色的影子，在雪幕和树干间极其敏捷地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窜到了离他们十几米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
那是一只肥硕的雪兔！
耳朵警觉地竖着，红宝石般的眼睛紧张地朝哨声方向张望，似乎在疑惑，又像是被那声音牵引。
“黑！”老朱低喝一声，抬手一指。
一直安静蹲在旁边的黑子，瞬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
它像离弦的箭，贴着雪面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野里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雪兔这才惊觉，刚想跳起逃窜，已经晚了！
黑子一个精准的扑跃，有力的前爪死死按住了兔子的后半身，巨大的咬合力瞬间咬断了兔子的颈椎。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干净利落，寂静无声。
黑叼着还在蹬腿的兔子，得意洋洋地跑回来，把兔子放在老朱脚边，尾巴摇得像风车。
范强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这…这太神了！哨子招兔子？狗子抓兔子快如闪电？这可比看打野猪刺激多了！
“看明白了？”
老朱弯腰捡起那只肥兔子，掂拎，扔给还在发愣的范强，
“傻子，拎着！晌午加菜。”
范强手忙脚乱地接住温热的兔子，皮毛柔软，还带着雪粒和黑子的口水。
他看看手里沉甸甸的兔子，又看看蹲在地上吐着舌头邀功的黑，最后看向一脸淡然的老朱爷爷，心头像是有一把火“腾”地烧了起来！
“朱爷爷！这…这太尿性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您教我！教我吹哨子！教我怎么让狗子这么听话！”
老朱嘿嘿一笑，露出那两颗标志性的大黄牙。
“想学？行啊。不过.........”
他拍拍范强的肩膀，力道不重，却意味深长，
“先得学会回家认错，端着兔子，堵你爹的嘴去！”
范强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褪去，低头看着怀里的兔子，又想起昨晚的争吵和父亲的怒吼。
那股子倔劲儿又有点往上拱，他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就在这时，屯子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穿透细密的雪幕：
“强——！”
“范强——！死哪去了？”
“朱爷爷——！看见俺家强没？”
是屯里饶声音，叫得挺急。
范强身体一僵，下意识就想往老朱身后躲。
老朱却像早有预料，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拎起地上的猎刀。
“走，回去。该来的躲不过。”
两人一狗，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屯口走。
离老远，就看见屯口影影绰绰聚了一堆人。
打头的是范大剑，披着件破棉袄，头上、肩膀上落满了雪，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旁边站着范本霞、周铭和几个汉子。
范大剑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
“瘪犊子玩意儿！冻死在外头拉倒！老子就当没生过！”
话没完，一抬眼，正好看见从雪幕里走出来的范强和老朱，还有范强怀里抱着的东西。
骂声戛然而止。
范大剑愣住了，眼睛死死盯着范强，又看看他怀里的兔子，最后目光落在旁边气定神闲的老朱身上。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那张冻得发青的凶脸上，表情复杂极了。
有怒气，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如释重负。
范本霞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两步。
“朱老！强！可算找着了！这大雪的，急死个人！”
他看向范强怀里的兔子，诧异道：“这大清早的，打兔子去了？”
范强抱着兔子，低着头，不敢看他爹。
周铭他们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哎哟，这兔子真肥！”
“强行啊！跟朱老进山了？”
“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们了，你爹急得差点把屯子翻过来！”
范大剑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攥得死死的，胸膛起伏，瞪着范强，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老朱慢悠悠走上前，挡在范强前面一点，对着范大剑嘿嘿一笑。
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大剑啊，大过年的，跟个半大孩子较啥劲？孩子没事，还给你弄来下酒菜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范强怀里的兔子，
“这子，有股子劲儿，趴土坡上吓着那不算啥，谁还没个开头？我瞅着，是个好苗子。”
范大剑被老朱这话噎了一下，脸更黑了。
他张了张嘴，想骂人，可看着儿子冻得通红的脸，还有怀里那只肥兔子。
再看看周围乡亲们关切的眼神和老朱那洞悉一切的笑容，那满肚子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嗤嗤地往外泄。
要不是害怕老朱在这里，他范大剑今绝对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周铭最会来事儿，赶紧打圆场。
“就是就是！范叔，强这不平平安安回来了嘛，还带着硬货！
走走走，都别在这喝风了！朱老，您老受累，晌午咱都去范叔家，炖兔子，烫烧酒！
咱们爷几个好好过个消停年！”
他一边，一边推着范大剑往屯里走。
周铭也笑着拍范强肩膀。
“行啊爷们儿，胆儿肥了！敢跟朱老进早林子！有出息！！”
范强被众人簇拥着，偷眼瞄了瞄他爹。
范大剑没再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背影依旧挺得笔直，但那步子，似乎没那么冲了。
范强抱着温热的兔子，看着父亲消失在屯口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一脸笑意的老朱爷爷，还有周围这些叔伯兄弟关切的脸。
风雪好像没那么冷了，怀里的兔子沉甸甸的，像是一块敲门砖，也像是一颗定心丸。
他心里那股憋闷的郁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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