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企对接会的成功，如同给干渴的禾苗引来了一股涓涓细流，暂时缓解了企业的燃眉之急。但李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更为根本性的制约——人才短缺，便如同水下的暗礁，随着企业陆续投产和产能扩大，清晰地凸显出来。
问题最先在兴达服饰爆发。钱宝贵新建的厂房里，崭新的流水线安装完毕，却无法全速运转。不是机器出了问题，而是能熟练操作和维护这些设备的技术工，尤其是懂得服装打版、质检的熟练工，严重不足。本地招聘的工人，多是放下锄头的农民，热情有余，技能全无，需要从头培训，效率低下，残次品率居高不下。
“李镇长，我这心里急啊！”钱宝贵又一次找到李腾，这次不是为霖，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人，“订单催得紧，可工人上手太慢！光是培训，就耽误多少工期？残次品一多，成本唰唰往上涨！咱们柳林，能不能想办法引进些现成的技术人才？或者，有没有靠谱的技校，能给我们定向输送点好苗子？”
几乎同时，永昌电子、宏发塑胶等几家稍具规模的企业也反映了类似问题。不仅缺技术工人，连懂生产管理、质量控制的基层管理人才也极其匮乏。企业不得不从沿海高薪聘请，成本高昂且不稳定。
“人才是发展的第一资源，这话一点不假。”李腾在筹备组会议上，神色凝重，“没有人才支撑，我们引进再多的企业，也如同沙滩上的城堡，根基不稳。我们必须把人才工作，摆到和发展规划、招商引资同等重要的位置上来！”
他提出了两条腿走路的思路：“一方面，要‘引凤’，想办法从外面吸引急需的技术和管理人才；另一方面，更要‘归巢’，大力培养和留住本地人才，这才是长远之计。”
然而，无论是“引凤”还是“归巢”，都面临着重重困难。
首先是“引凤”的尴尬。 李腾让张华牵头，研究制定了一个《柳林镇吸引人才暂行办法》，提出对引进的中高级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给予一定的安家补贴、生活津贴，并在子女入学、配偶安置等方面提供便利。
但方案一拿出来，就遭到了现实的无情打击。
“镇长，不是我们不想吸引人才，”张华拿着初步摸底的情况，一脸无奈，“关键是我们的吸引力太有限了。我们给出的那点补贴，跟大城盛跟发达地区的工业园区根本没法比。平台，发展空间有限，生活配套也跟不上。我跟几个在人才网发布招聘信息的企业聊过，稍微有点经验的技术员，一听是在咱们这乡镇，连简历都懒得投。”
王宇尝试联系了几家猎头公司和人才市场，反馈也大同异。“人家直接问，你们那里有大型商业综合体吗？有电影院、咖啡馆吗？有好的学校和医院吗？我们……我们确实没樱”王宇推了推眼镜，有些沮丧。
“归巢”之路同样步履维艰。李腾把希望寄托在本地籍的大学生和职业技术学校学生身上。他亲自带队，去县里唯一的职业技术学校洽谈合作。
职校的校长很热情，但对柳林镇提出的“订单式培养”却面露难色。
“李镇长，您的想法很好，校企合作是大势所趋。”校长搓着手，“但是，我们也有难处。一是专业设置调整需要时间，师资、设备都要跟上；二是，现在的孩，但凡考上大学或者能在县里、市里找到工作的，有几个愿意回乡镇？即使是我们职校的学生，毕业了也首选去沿海大城市打工，觉得那里机会多，见世面。咱们柳林，吸引力不够啊。”
李腾不死心，又推动出台了吸引本地籍大学生回乡就业的优惠政策。宣传单发下去，响应者却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回来咨询的，一听工作地点在镇上，工资待遇比城里低一截，发展前景似乎也看不到多远大，也就打了退堂鼓。
就在李腾为人才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潜在的“人才流失”危机悄然逼近。
农技站的林雪，因其在推广大棚蔬菜、指导合作社方面表现出的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不仅赢得了农户的赞誉，也再次进入了县农业局的视野。这一次，不仅仅是商调函那么简单了。县农业局局长亲自给赵东升和李腾打羚话，明确表示局里计划成立一个新的经济作物推广中心，急需林雪这样的专业骨干，希望镇里能够支持，并暗示这是县里主要领导的意思。
与此同时，林雪的家庭也给了她巨大压力。她母亲专门从县城跑到柳林，苦口婆心地劝她：“雪啊，你在乡下也待了这么些年，吃了不少苦，也做出了成绩。现在县里有这么好的机会，专业对口，平台更高，还能照顾家里。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镇上吧？也该为个人前途和家庭考虑考虑了。”
林雪内心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和挣扎。她对柳林这片土地和这里淳朴的百姓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看着山南村的大棚从无到有，看着合作社一点点发展起来，这里有她倾注的心血和汗水。李腾镇长对她的信任和重用，也让她心怀感激。但县里的机会确实难得，专业发展空间更大，也能更好地兼顾家庭。她连续几个晚上失眠，不知该如何抉择。
李腾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雪的情绪变化。他找林雪进行了一次长谈。
“林雪，县里要调你的事，我听了。”李腾开门见山，语气平和，“首先，我代表柳林镇党委政府，对你这些年的辛勤付出和突出贡献，表示衷心的感谢！你是我们柳林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雪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没有话。
“从个人发展的角度，县里的平台更大，机会更好，我理解，也表示支持。”李腾话锋一转，“但是，从柳林发展的角度看，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留下来。开发区刚起步，农业现代化、合作社的深化，都离不开你的技术和经验。我们正在规划建设农业技术服务中心，我希望由你来挑这个担子。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但舞台一样广阔，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没有用强硬的命令，而是摆事实、讲感情，将选择权交给了林雪本人。“你不用马上答复我，好好考虑一下，也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并且感谢你为柳林做的一牵”
除了林雪这样的技术骨干，培养本土实用人才也迫在眉睫。
吴建军在扩大蔬菜种植和运营合作社的过程中，越来越感到知识和能力的不足。面对瞬息万变的市场，如何定价？如何开拓更稳定的销售渠道？合作社内部的管理如何更加规范？这些都需要系统的学习。他找到李腾，眼神里充满了渴望：“镇长，我就怕自己能力跟不上，耽误了合作社的发展，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要是有机会能出去学习学习，长长见识就好了。”
李腾看着这个从普通农民成长起来的合作社带头人，深知其可贵。他鼓励道：“建军，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学习的机会，镇里会想办法帮你争取。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干中学，把理论知识和我们柳林的实际结合起来。你先拿个学习计划出来，需要哪方面的培训，镇里支持你！”
人才的“引不进”、“留不住”、“长不快”，与当前迫切的用人需求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企业需要的是“即插即用”的熟练工和技术员，而人才培养需要周期，见效慢。是继续把希望寄托在难以引进的外来“凤凰”身上，还是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地培养自己的“土专家”、“田秀才”？李腾面临着艰难的权衡。
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县城的家。客厅里，五岁多的双胞胎儿子山岳和女儿清溪正在为抢一个玩具闹得不可开交。张薇一边在电脑上赶着宣传稿，一边头也不抬地呵斥着两个孩子，显得心力交瘁。
看到李腾回来，两个孩子立刻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告状。张薇抬起头，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语气带着疲惫和抱怨：“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这个家，乱的！两个孩子整闹，我工作又忙，你就不能多分担点？”
李腾抱起女儿，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充满了对家庭的愧疚。他何尝不想多陪陪孩子，分担妻子的压力？但柳林那一大摊子事，尤其是眼下棘手的人才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他安抚好孩子，走到张薇身边，想帮她按摩一下肩膀，却被她轻轻躲开。“行了，我稿子还没写完。你管好你镇上那一摊子就校”
李腾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一阵苦涩。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找到破解人才困境的有效方法，不仅柳林的发展会受阻，他个人家庭的平衡也必将更加艰难。他望着窗外县城的点点灯火，又想起柳林那片亟待开发的土地和嗷嗷待哺的企业，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压迫着他。人才的瓶颈，必须尽快打破，否则，一切宏图大志，都可能沦为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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