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空持续了数日，终于在一傍晚飘下了细碎的雪粒子，打在镇政府院子光秃的梧桐枝桠上，沙沙作响。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寒意骤然加深，却也让连日来镇政府内部那种黏稠压抑的氛围，似乎被这清冷冲刷开些许缝隙。
李腾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渐密的雪幕，神色平静。钱有福汇报的情况，赵东升的谈话，以及近日来感受到的种种微妙变化，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他心上。但他深知，在这种时候，慌乱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沉住气，以静制动，方能破局。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被刘长根“优化”过、又经他坚持核实修正的农业数据预测报告，目光锐利。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第二一早，雪停了，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李腾主动敲响了赵东升办公室的门。
“赵书记，我想就这次数据报送的事情，以及近期的一些风声，再跟您深入汇报一下我的想法。”李腾开门见山，语气诚恳而坚定。
赵东升有些意外，示意他坐下：“李腾同志，你。”
李腾没有急于辩解，而是将那份最终报送的数据报告副本，以及张华、王宇协助整理的部分基础数据核查对比分析，放在了赵东升面前。
“赵书记，这是我坚持要求核实后报送的数据，以及核查过程的简要明。每一个下调的数据，都有实地调癣抽样统计或者市场行情作为支撑。”李腾的声音平稳有力，“我坚持数据真实，并非针对刘镇长个人，而是认为，这是我们党委政府取信于民、对上级负责、也是对柳林镇长远发展负责的基石。虚高的数据，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好看排名，但埋下的隐患是巨大的。上级可能会基于不实数据做出误判，给我们下达不切实际的任务；年底审计核查一旦发现问题，我们整个班子的信誉都会受损；更重要的是，这会助长浮夸不实之风，与我们大力倡导的求真务实工作作风背道而驰！”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赵东升的神色，见对方听得专注，便继续道：“至于近期那些关于我搞‘圈子’、‘排斥异己’的传言，我认为这恰恰是有些人因为数据核查触动了其利益或个人面子，而采取的混淆视听、倒打一耙的手段。我李腾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重用林雪、吴建军，是因为他们在农业技术推广和合作社建设上确实做出了成绩，群众认可。培养新来的大学生，是为了柳林干部队伍的梯队建设和长远发展。如果坚持原则、重用实干干部就是搞圈子，那我无话可。但我相信，赵书记您，还有柳林镇大多数眼睛雪亮的干部同志，自有公断。”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自证清白，而是摆事实、讲道理，将个人问题上升到了工作原则和政治生态的高度。
赵东升拿起那份核查明，仔细翻看着，手指在那些具体的数据对比和来源明上划过，眉头微微蹙起。他之前虽然支持李腾核查，但更多是出于对数据真实性的原则性认同和对李腾工作态度的肯定，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觉得李腾有些过于较真。但此刻，看到这份条理清晰、依据扎实的明，他意识到，李腾的“较真”背后，是对工作极度的负责和一种难得的清醒。
再看那些谣言，在李腾这番坦荡的陈述面前，确实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下作。
赵东升放下材料，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决断：“李腾同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数据真实，是底线，不容挑战。这一点，党委的态度必须鲜明。至于那些无稽之谈……”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班子团结不是和稀泥，更不是以牺牲原则和事实为代价。这件事，党委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几后，一次临时的党委会议召开。议题是研究年底重点工作冲刺和作风建设。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在各项工作的部署和讨论间隙，赵东升话锋一转，面色严肃地提到了近期镇里的“风声”。
“……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关于数据报送，关于干部使用，甚至是一些涉及个人品行的问题，传得沸沸扬扬。”赵东升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党委委员，在刘长根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刘长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在这里，我代表镇党委，强调几点。”赵东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第一，实事求是是我们党一贯的思想路线。任何工作，包括数据统计，都必须坚持这一原则。弄虚作假，夸大其词，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不仅是对上级不负责，对柳林镇的发展不负责，更是对我们自身职责和操守的亵渎！在这方面，李腾同志坚持核实，挤干水分，做得对！党委支持！”
他这话一出，几位原本中立的委员微微颔首，刘长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第二，关于干部使用。”赵东升继续道，“我们党坚持五湖四海，任人唯贤。只要是有能力、肯干事、能干成事、群众认可的干部，不管他来自哪里，是什么背景，都应该得到重用。不能因为用了某个干部，就是搞‘圈子’，这是极其荒谬的！柳林镇的发展，需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我们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捕风捉影、破坏团结的言论！”
“第三，”赵东升的语气更加严厉，“我要严肃批评一种现象！那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当面不，背后乱，甚至捏造事实，散布谣言，写匿名信告黑状！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是破坏班子团结、影响全镇稳定发展大局的歪风邪气！有意见，可以按组织程序反映，可以摆在桌面上讨论！但这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行为，绝对不允许！如果查实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动作，党委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赵东升虽然没有点名，但这番措辞严厉的讲话，矛头所指，清晰无比。会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长根低着头，拿着笔在本子上胡乱划着，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周海等其他委员则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李腾平静地坐着，心中却是一松。赵东升能在这个场合，以如此明确的态度表态支持，并严厉批评背后的暗流，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也是对那些谣言的正面回击。
“我希望，”赵东升最后缓和了一下语气，但依旧带着警示意味，“我们每一位党委委员，都能从这件事中汲取教训，把心思用在谋划发展、推动工作上，共同努力，维护好柳林镇来之不易的良好局面和班子团结。散会！”
党委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镇政府大院。赵书记明确支持李镇长、严厉批评背后搞动作的消息，让许多原本观望、甚至有些动摇的干部心中有磷。投向李腾的目光，重新变得敬畏和信服。那些之前活跃传播谣言的角落，也瞬间安静了不少。
刘长根则彻底陷入了被动和孤立。会后，他明显感觉到周围人态度的变化，以往那些围着他转的站长、主任，现在见到他都多了几分疏远和谨慎。赵东升虽然没有直接处理他，但这番公开的、不留情面的批评，比任何处分都更让他难堪，其威信受到了沉重打击。
与此同时，关于匿名信和那些反映材料的后续也悄然浮现。据钱有福从县委办同学那里得到的非正式反馈，县里主要领导在接到赵东升代表柳林镇党委的正式沟通和明后，对那些匿名材料的重视程度明显降低，认为缺乏实质证据，更多是内部不团结的反映，批示要求柳林镇党委自行妥善处理，加强班子建设。
一场来势汹汹的风波，就这样在李腾的沉着应对和赵东升的果断介入下，逐渐廓清了迷雾。
几后的一个晚上，李腾难得地按时下班，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回到了县城的家。屋里灯火通明，带着饭材香气。张薇正在厨房忙碌，儿子山岳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画。
“爸爸！”看到李腾回来，山岳高胸扑过来。
李腾一把抱起儿子，用带着凉气的脸蹭了蹭儿子温热的脸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愧疚。
吃饭的时候，张薇看了看他，轻声问：“最近……镇里没事吧？我看你前阵子脸色不太好。”
李腾夹材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给儿子碗里夹了块鸡蛋，语气轻松地：“没事，都解决了。工作上的一点摩擦，很正常。”
他不想让家人过多担心这些龌龊事。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和儿子无忧无虑的笑脸，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为了这份守护，为了柳林镇更多家庭的安稳和希望，他必须坚持下去，也必须更加智慧地去应对前路上的风雨。
窗外，夜色渐浓，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后的大地上，映出一片澄澈。镇政府大院里那几棵老梧桐，虽然枝叶落尽，但在雪光的映衬下，枝干显得越发遒劲，默默地等待着下一个春的来临。柳林镇的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但李腾知道，发展与守旧、革新与惰性的博弈，远未结束。他需要借着这次廓清的契机，进一步凝聚人心，将柳林镇的航船，更稳地推向发展的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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