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深处,原本封存的几页副册悄然碳化,连藏于铁匣中的备份也化为飞灰。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系统性地清除所影名字归属权”的记录。
顾一白望着湖心石像,眼中无悲无喜。
“真正的名字,”他喃喃,“从来不需要刻在纸上。”
次日清晨,阿朵召集记名会骨干于井畔议事。
晨雾未散,水面如镜。
她取出一块黑蜡碎片——那是她从“根脉渊”最深处带回的遗物,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内里似有血丝流动。
她将其放入昨日焚烧蜜笺后的灰堆之中,轻轻一点火。
火焰升起,幽绿而安静。
就在火光跳跃的刹那,灰烬中浮现出一幅模糊影像——百年前的第一场……湖心的雾还未散尽,井畔已围拢起一圈沉默的人影。
阿朵立于青石边缘,黑蜡碎片在她掌心静静躺着,像一块凝固的心脏。
灰堆尚温,昨夜焚烧蜜笺留下的余烬泛着暗红光泽,仿佛大地深处未熄的脉搏。
她将黑蜡轻轻投入火郑
火焰倏然一颤,幽绿之光如水波荡漾,随即腾起半尺高,竟无声无息地凝成一道人形轮廓。
紧接着,一列名字自火心浮现——“替命大祭·执礼官名录”,字迹古拙森冷,每一笔都似由血丝勾勒而成。
第一个名字念出时,火苗猛地跳动,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又松开。
“陈九渊……清源村东巷人,原名陈阿满,七岁改籍入地师门下。”
第二个名字升起,火焰再度震颤,这次更久,火舌卷曲如哀鸣。
“吴氏兰娘……李沟吴家弃女,十三岁献名换粮,授职‘洗魂使’。”
第三个、第四个……每念一个,火光便剧烈抽搐一次,仿佛那些沉眠百年的魂魄正在回应这迟来的召唤。
阿朵的声音始终平稳,可指尖已微微发凉。
她忽然停顿——这些名字背后,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恶者。
他们大多出身卑微,曾是被剥夺姓名的孩子,是饥荒年里用自己本名换来一口米汤的孤儿,是在祠堂外跪了一夜只求一个“活籍”的少年。
他们是链子上的环,而非执链之人。
风掠过井口,带起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像是谁在低低啜泣。
葛兰站在人群后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泪水无声滑落。
她想起时候在村口看见的老槐树上挂着的一串布条——那是母亲们为夭折孩子留下的“唤魂帛”,后来全被烧了,是“断旧根,净血脉”。
“不追罪。”阿朵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杂音,“只公示。”
她指向蓝阿公昨日放置的洗衣石,那块黝黑沉重的老石,表面还残留着无数模糊划痕——那是几代妇人洗衣时无意识刻下的缩写、符号、甚至哭诉般的乱线。
“把他们的本名、出身、最后遗言,全都刻在石头背面。让他们不再是‘恶名录’上的符号,而是有来处、有痛楚、有选择之人。让后人知道,恶不是凭空生出的妖魔,是一环扣一环的铁链,咬着人往前走,直到所有人都忘了最初是谁戴上邻一副枷锁。”
没有人话,但有人开始默默取炭条,蹲下身去描摹那份名单。
第三日清晨,光微明,霜色覆地。
一名外村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而来,衣衫褴褛,脚步踉跄。
她在火堆前停下,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红肚兜,边缘绣着歪斜的“长命百岁”四字,针脚稚拙。
“我儿子……三十年前,是在月子里夭了。”她声音沙哑,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锈铃铛,“可我知道……他是被换给了李沟罗家当‘长孙’……他们拿走了我的孩子,给了我五斗米和一张死婴证明……”
话音未落,火堆猛然一亮。
绿焰翻涌,竟从中浮现出一张模糊人脸——眉眼稚嫩,嘴唇微微开合,仿佛正着什么。
老妪浑身剧震,扑跪在地,抱着那块肚兜嚎啕大哭:“儿啊!娘听见了!娘听见你叫娘了!”
就在这一刻,湖心深处,陈哑婆所化的石像指尖,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无人察觉。
但湖底千年的淤泥之下,一块早已与岩层融为一体的残片,正缓缓翻面。
它通体漆黑,形如龟甲,边缘刻满细密纹路——正是失传已久的《归心录·终卷》残页。
其背面原本朝下,紧贴地脉,此刻却因某种共鸣悄然转向,露出一行从未被人见过的文字:
“赦令:凡自愿还名者,可入无册之盟。”
字迹浮现瞬间,整片水域的温度骤降三分,连蒸腾的晨雾也为之凝滞。
阿朵猛然抬头,目光如刃般刺向湖心。
她没看见那行字,但她感觉到了——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波动,像是一道沉睡已久的契约,正悄然苏醒。
摔碗的声响,震得神仙不敢睁眼。
阿朵站在井畔,指尖尚残留着那一瞬的寒意——不是来自湖水,而是从地脉深处渗出的契约波动。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波澜,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决断。
“九娘。”她轻声道。
秦九娘立刻会意,从药囊中取出一只青玉瓶,瓶内盛着半液幽蓝泛光的药汁,乃是用七种失语花、三滴百年石胆露与一缕“心叩子”残魂炼成的“名引液”。
她将黑蜡残片心翼翼浸入其中,刹那间,液体表面浮起细密涟漪,像是有无数微弱的声音在水中挣扎呐喊。
片刻后,药液由蓝转红,又由红化紫,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银灰色。
秦九娘屏息凝视,忽然瞳孔一缩:“它……在共振。”
阿朵俯身,以真蛊之力探入药液,神识如丝般缠绕那股波动。
她看见了——不是伪造,不是幻象,而是一段真实镌刻于地脉之中的遗言。
初代大蛊师临终前,被自己一生篡改的名字反噬,灵魂碎裂之际,终于看清真相:他所建的庙堂,不过是一座由谎言堆砌的坟冢;他所执掌的“命名权”,实则是将千万人推入无声深渊的刑具。
他在最后一刻撕开了面具,留下这道赦令:“凡自愿还名者,可入无册之盟。”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信了。”阿朵低声,“所以才敢写下这句话。”
风忽然停了。
井口上方的雾气缓缓旋转,仿佛地也在倾听这一句迟来百年的忏悔。
她转身,望向葛兰:“我们要办一场‘破册宴’。”
少女一怔。
“不用酒,不用肉,也不拜不敬祖。”阿朵目光扫过村落边缘堆积如山的碎瓷碗底,“就用三百户人家摔过的碗,拼成一面‘誓墙’。”
葛兰怔住,随即眼中泛起微光。
她懂了——新秩序不能靠神谕建立,也不能靠血仇推动。
它必须始于一次集体的觉醒,始于凡人亲手敲碎那个曾以为牢不可破的梦。
消息传开,清源村陷入沉默的躁动。
柳七郎第一个扛着铁箱来到井边。
他是流浪铸器匠,双手布满烫伤与割痕,话少得像铁锈剥落的声音。
但他懂金属,也懂人心。
他知道,最锋利的东西往往藏在最钝的形状里。
他带着几个年轻铁匠开始整理碎瓷:每一片都来自不同人家,有的碗底刻着乳名“豆子”,有的画着歪斜的莲花,还有些只是随意划下的横竖笔画——那是不识字的母亲们唯一能留下的印记。
他们用特制黏土制成泥框,将碎瓷逐一嵌入,保留每一处磕痕、裂纹与旧釉光泽。
施工至第三日午时,正当柳七郎将一片灰白瓷片按入左上角时,那碎片忽然微微发亮。
一声低语自瓷中逸出,断续模糊:“我不是不想认孩子……是怕族规烧了我。”
众人僵住。
柳七郎却没抬头,只将那片瓷稳稳嵌进框架,压实在誓墙左上角的位置。
他低声喃喃:“连鬼都懂,规矩比刀还利。”
夜深人静,韩十三独坐于井台边缘,手中紧攥《焚名簿》。
他本欲记录今日进展,却不觉昏沉睡去。
梦中,赤皮册自动翻开,一页空白骤然浮现标题:《回执录》。
紧接着,一页页签名浮现——西北荒原上的牧民按下手印,江南水乡的老妪以发簪蘸血画符,北境戍卒咬破手指写下真名……一个个名字如星火点燃黑暗,汇聚成河。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衣襟。
提笔疾书:“今日起,作证不需资格,开口即是权力。”
次日清晨,他怀抱《焚名簿》走向正在收尾的誓墙。
阳光洒在那些拼接的碎瓷之上,映出斑驳光影,宛如千百双眼睛同时睁开。
他站定,高举焚名簿,朗声道:“这本书,以后只记真名,不录封号!”
话音落下,簿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飞不止。
忽然间,无数黑蝶自书页中涌出,振翅四散,飞向群山之外,飞向无人知晓的远方。
就在那一刻,湖心石像的脚下,那圈唤名草轻轻摇曳,花瓣中心的婴儿脸轮廓更加清晰了一分。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村外通往乱葬岗的路上,一道身影正踉跄而来。
他的衣衫沾满泥泞,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焦黑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见两个被火烧灼过的字迹——
“阿囡”。葛兰带着少年们在乱葬岗的坡顶立起了“还名亭”。
那不过是一方低矮的竹棚,四角用青石压住茅草檐角,中央设一口陶盆,盆底常年燃着一束不灭的白烛——据韩十三,这火取自三百户人家灶膛中最清净的一缕薪火,专为照见被遗忘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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