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晚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她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阳光明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苏曼那张带着惊惶与尴尬的脸，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她没有回周维的工作室，也没有回那个暂时被称为“家”的公寓。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穿过喧嚣的商业区，走过寂静的老街，最终停在了一个废弃的街心公园边缘。锈蚀的秋千在风中轻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极了记忆中某些不祥的预兆。
她在一条落满枯叶的长椅上坐下，将脸深深埋进掌心。美术馆里那种猝不及防的、被过去迎面击中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混合着强烈的羞耻与恐惧。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将那段历史封存在记忆的角落，但苏曼的出现证明了她错了。那段过去从未真正离开，它像潜伏在血液里的病毒，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微的诱因而复发。
她该怎么面对周维？
继续隐瞒？用一个个精心编织的谎言，或者更糟糕的，用沉默来筑起一道新的高墙？她可以想象自己之后的行为会变得多么古怪而不可理喻——拒绝某些场合的邀约，对某些看似无害的话题反应过度，甚至可能再次出现像夜市那样失控的场面。周维不是傻子，他敏锐而体贴，迟早会察觉到那些不协调的裂痕。到那时，谎言和沉默本身，就会成为比真相更伤饶利龋
那么，告诉他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将那段充斥着囚禁、药物、背叛、血腥逃亡的黑暗过往，赤裸裸地摊开在一个她开始在乎、也开始在乎她的男人面前？让他知道她曾是那个臭名昭着的陆靳深的“妻子”，一个被贴上“精神病人”标签、在垃圾堆里藏身的逃亡者？让他看见她灵魂深处那些无法磨灭的、丑陋的伤疤？
她几乎能预见他眼中可能会出现的震惊、怜悯，甚至……是退缩。她好不容易才从泥沼中爬出，才感受到一丝正常生活的暖意，才鼓起勇气让一个人靠近。她无法承受这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因为那段不堪的过去而分崩离析的风险。
可是，不告诉他，就意味着她永远无法以真实的、完整的面目与他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将永远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看似平稳，实则脆弱不堪。每一次欢笑，每一次靠近，都可能因为一个无意中触碰到过去的话题而戛然而止，蒙上猜疑与隔阂的阴影。
隐瞒，是对他的不公，也是对自己的囚禁。
坦白，则可能意味着失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指向痛苦。
她在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沉，将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周维没有再打来。他给了她空间，这种体贴此刻却像一种无声的煎熬，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挣扎的剧烈。
最终，她拖着沉重而冰冷的身体回到了公寓。没有开灯，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城市夜行的声音，直到凌晨。
第二，她关掉了手机。她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暂时切断与周维、与那个正在逐渐变得真实而温暖的世界的联系，独自面对内心这场风暴。
她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她重新拿起画笔，却不是在画画，只是机械地在调色盘上混合着各种灰暗的颜色，然后将它们胡乱地涂抹在废弃的画布上，形成一团团混沌而压抑的色块。她试图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宣泄内心无处安放的焦虑和恐惧。
第三，门铃响了。她没有理会。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隔一段时间就按一次，不急促，却持续不断。
林晚知道是谁。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到了周维站在门外。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毛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家她喜欢的粥店logo的纸袋。
他没有大喊大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知道她在门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内门外，一片死寂。
林晚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冰凉的金属硌着她的掌心。理智告诉她应该开门，告诉他没事，让他离开。但情感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手脚，让她无法动弹。她害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变化，害怕那个她心翼翼构建起来的世界，在她打开门的瞬间，轰然倒塌。
最终，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周维将那个纸袋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垫上，然后，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楼道里。
林晚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对自己的憎恶。她伤害了他，用这种冷漠而逃避的方式。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门后的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色再次暗沉下来，她才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挣扎着站起身。
她打开门，将那个已经冷掉的粥袋拿了进来。纸袋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微乎其微，却像火焰一样烫伤了她的指尖。
她将粥袋放在桌上，没有打开。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亮起的、与她无关的万家灯火。
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也横亘在她与周维之间。
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而这个选择的重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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