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书房里的灯，连着几晚都亮到深夜。谢霄坐在书案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尖在袖中极其轻微地滑动着（操控光幕）。
无形的光幕上，复杂的高炉结构图、焦炭炼制流程图、各种矿石成分分析数据流不断滚动、组合、又被打散。他需要更高品质的铁，更坚固的农具，更耐用的工具零件。
但现实像一堵冰冷的墙：云州附近没有发现优质煤炭，本地烧制的木炭温度不够，杂质也多；能耐受高温的耐火黏土稀缺；最关键的高炉鼓风技术更是被某些大工坊视为不传之秘，严密封锁。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端起已经凉透的粗茶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光幕上的数据流依旧冰冷，找不到突破口。
林晏原本窝在旁边的软榻上看一本新搜罗来的杂记，时不时偷瞄一眼谢霄。
他看不见那些复杂的光幕，但他看得懂谢霄紧锁的眉头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这低气压持续好几了，连带着林晏都觉得书房里闷得慌。
他放下书，像只察觉到主人烦闷的猫，蹭到谢霄身边。
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往怀里坐，而是趴在书案边，下巴搁在手臂上，歪着头看谢霄紧绷的侧脸。
“呜呜，”林晏的声音带着点心翼翼的试探，“还在为那个…铁疙瘩发愁啊？”
谢霄的目光从光幕上移开，瞥了他一眼，没话，算是默认。
林晏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谢霄面前摊开的几张画着奇怪炉子（高炉草图）和黑乎乎石头（煤炭）的纸，努力理解着谢霄的困境。他不懂炼铁，但他有自己朴素的逻辑。
“那个硬邦邦的铁…非要用火烧吗？”
他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图纸上代表铁块的方块，“要是…要是能让它不那么容易生锈就好了！你看咱们衙门口那铁环，都锈得快断了！” 他皱着鼻子，想起那斑驳的铁环，
“或者…呜呜，咱们不用铁行不行？找点别的…嗯…特别硬的东西代替它？比如…特别硬的石头？或者…特别结实的木头？”
他自顾自地着，脑洞大开，完全没指望能有什么作用，纯粹是想让谢兄别那么愁。
谢霄听着他马行空、近乎幼稚的提议，起初只觉得无奈。
但“不那么容易生锈”和“特别硬的东西代替”这几个词，像几颗石子，投入了他被高炉焦炭困住的思维死水里，激起了几圈微的涟漪。
防锈…涂层？
替代材料？
谢霄的目光重新投向光幕，指令飞快变换。
光幕上的高炉图纸瞬间缩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金属防腐蚀涂层（如简易的漆、油膜）的资料，以及本地矿产资源的详细分析（寻找高硬度岩石或特殊矿物的可能性）。
虽然离解决炼铁困局还很远，但似乎…多了一条可以探索的岔路？
谢霄紧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看着趴在案边、还在努力开动脑筋想着“特别硬的石头”的林晏，伸出手，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嗯，知道了。”
……
城郊的“水泥”试验场，烟尘弥漫。几口新砌的土窑冒着滚滚浓烟。谢霄穿着粗布短打，脸上蹭着灰，正和几个工匠一起，将不同配比的石灰石、黏土、石膏粉，甚至少量磨细的铁渣，投入窑中煅烧。他需要更强的水泥，用于加固更重要的水闸和桥梁。
林晏捂着口鼻，被烟呛得直咳嗽，但依旧坚持待在场边。他面前支着个桌，上面铺着纸，放着笔和墨。
他的任务是当“记录员”——谢霄每试验一种新配方，就会告诉他用了多少斤什么料，烧了多久，然后烧出来的水泥块，谢霄会亲自测试硬度和耐水性。
“呜呜！这次是什么？”林晏看到谢霄从窑口扒拉出一些灰白色的碎块，赶紧拿起笔。
“石灰石六成，红黏土三成，石膏粉一成，铁渣粉半成，猛火煅烧两个时辰。”谢霄言简意赅，拿起一块冷却的水泥块，用锤子敲了敲，又扔进旁边的水桶里观察。
林晏立刻趴在桌上，脸皱成一团，努力地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石六、红土三、石一、铁渣半、烧二时…” 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有些字不会写就用圈圈叉叉代替，但比例和时辰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样怎么样？”林晏写完了，凑过去看水桶里的水泥块。
谢霄把水泥块捞出来，用刀刮了刮表面，又掂量了一下，摇摇头：“不够硬，遇水易粉。”
林晏有点失望，但还是立刻在纸上那行字后面，画了个哭丧脸的人。他看看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记录”，再看看谢霄沾满灰土却依旧沉稳专注的侧脸，莫名地又有了干劲：“呜呜！下一个配方是什么？我记着！”
……
州衙后院那块平整的空地上，停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两个木轮子，中间连着木架子，前面有个把手，后面有个…嗯，新装的藤编座位。这就是谢霄捣鼓出来的“自行车”第二代。
第一代那个纯木头的，林晏骑了没两就散架了，差点摔个狗啃泥。谢霄这次在车轴、轴尝脚踏板这些关键受力部位，嵌入了好不容易弄来的少量铁件加固。后座也换成了柔韧的藤条编织，坐着舒服多了。
“呜呜！我来试试！”林晏早就跃跃欲试，不等谢霄发话，就兴冲冲地跑过去，笨手笨脚地往那藤编座位上一坐。
谢霄走过来，扶住车把和后座：“扶稳。脚踩这里。”
林晏紧张又兴奋，两只手死死抓住把手，两只脚摸索着踩在脚踏板上。谢霄在后面扶着车架，轻轻往前一推。
“啊呀！”车身一晃，林晏吓得尖叫一声，车子立刻歪歪扭扭地朝旁边冲去！
谢霄眼疾手快，一手稳稳扶住车架，另一只手迅速揽住了林晏的腰，将他连人带车拽了回来。
林晏惊魂未定，后背紧紧贴着谢霄温热的胸膛，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
“别慌，看前面，脚用力蹬。”谢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晏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稳，按照谢霄的指导，用力踩下脚踏板。车子晃晃悠悠地向前移动起来！
虽然依旧歪歪扭扭，像个喝醉酒的鸭子，但这次有谢霄稳稳地扶着腰护着，林晏胆子大了不少。
“呜呜！动了动了！你看你看！”他兴奋地大叫，脸因为用力而涨红，完全忘了刚才的惊吓，只享受着这歪歪扭扭前进的新奇感，“再快点！呜呜，再推快点！”
谢霄护着他，看着少年在车座上笨拙又兴奋地蹬着，像个第一次学会走路的孩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心地控制着速度和方向，让林晏体验着这原始的“驾驭”乐趣。
……
负责给自行车打造铁质零件的王铁匠铺子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王铁匠带着两个徒弟，正按照谢霄给的图纸，用简陋的工具敲打着加固用的铁箍和零件。
“师傅，这车轴套子里的凹槽，要求磨得这么光滑，太难了！”一个年轻徒弟抱怨着，手里拿着一个内壁需要打磨的轴承套，满头大汗。
“少废话！谢大人要的东西，必须做好！”王铁匠瞪了他一眼。
另一个徒弟正在尝试将一根硬木棍削成圆棍，充当简易的轴承滚柱。他削得很心，但木质不均匀，削出来的棍子总是不够圆，放进轴承套里转动很不顺畅。
“唉，要是能有更圆更硬的珠子就好了…”徒弟嘀咕着。
这时，铺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学徒，正拿着几颗废弃的铁珠玩。那是之前打废的、准备回炉的玩意儿，大不一，滚来滚去。
他突发奇想，拿起两颗差不多大的铁珠，试着放进轴承套里，再插入木轴，用手一拨——那木轴竟然异常顺滑地转了好几圈！
“师…师傅！您看！”学徒惊喜地叫起来。
王铁匠凑过来一看，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拿起那轴承套和铁珠，又试了试，转动果然比用木棍削的滚柱顺畅十倍不止！
“快！快把这个给谢大人送去！”王铁匠激动得声音都变流。
州衙书房里，谢霄正对着光幕研究如何提高简易轴承的顺滑度，图纸上画着各种滚柱结构。王铁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捧着那个装着几颗铁珠的轴承套。
“大人！大人！您看！您看这个！”王铁匠激动得语无伦次，当场演示起来。他把铁珠放进轴承套的凹槽里，装上木轴，用手一拨——木轴轻盈地、无声地旋转起来！
谢霄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顺畅转动的木轴上！他猛地站起身，接过王铁匠手中的东西，亲自试了试。那毫无滞涩的顺滑感，与他光幕中存储的现代轴承原理图瞬间重合！
“滚珠…”
谢霄低声吐出两个字，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这简陋的铁珠和凹槽，其核心原理，正是他苦寻的、能极大减少摩擦力的滚珠轴承雏形！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追问王铁匠细节。得知是学徒无意中用废铁珠试出来的，谢霄立刻下令：
“赏！重赏那个学徒！王铁匠，立刻召集所有手艺最好的铁匠和木匠！本官要你们全力研究这个！凹槽的深浅、弧度、铁珠的大、数量、如何固定…都要试！尽快做出更合用、更耐用的‘滚珠轴朝！”
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东西的意义，远不止于改进一辆自行车！水车的轴心、纺车的转轮、甚至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复杂的机械…效率将成倍提升！
王铁匠领命而去，脚步都带着风。
林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不懂什么轴承原理，但他看得懂谢霄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璀璨光芒！
他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谢霄手里那个简陋的、装着几颗铁珠的木头套子。
“呜呜，就这…几个珠子？这么厉害？”他伸出白嫩的手指，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几颗灰扑颇铁珠。
谢霄没回答，只是将那个简陋却意义非凡的轴承雏形紧紧握在手心。
他抬头望向窗外，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云州的空，看到了无数被这滚珠带动的、飞速旋转的未来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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