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只觉得陆羽拍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重若千钧。那温和的语气，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别的洞口……”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猛地抬头，看着陆羽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知道，自己但凡有半句虚言，下一个被挂在城门口示众的，可能就不是什么张家的走狗，而是他这位堂堂的从三品扬州刺史。
“帝师大人明鉴！”魏渊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再跪，只能深深地弯着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臣……臣绝不敢有半分欺瞒！臣一接到大饶命令，便立刻调动了所有能用之人，封城、抄家，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是……只是这张家在扬州盘踞百年，其府邸之大，机关之多，远超想象。想必是……是府内有早已挖好的密道，通往城外……”
他一边，一边心翼翼地观察着陆羽的神色，试图为自己的失职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陆羽不置可否，只是收回了手，缓步走回桌边，重新坐下。他捏起一枚黑子，看着棋盘，仿佛那上面有比魏渊的辩解更有趣的东西。
“密道？”陆羽轻笑一声，将那枚黑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魏大人，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魏渊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陆羽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命你封城，再命你抄家。从你出这间后堂，到城门落锁，我替你算过，用了一刻钟。从城门落死，到你的兵马将张府围得水泄不通，又用了一刻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魏渊的心上。
“这半个时辰，三十六条街，够一个腿脚利索的人，从城东跑到城西。也足够一只狡猾的老鼠，不慌不忙地找到一个事先备好的狗洞，从容钻出去。”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你告诉我，这张仲谦是会飞，还是会遁地？或者，你封锁的，只是给百姓看的城门。而给某些人留的‘门’，一直都开着？”
魏渊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他终于明白，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任何的侥幸和算计都是徒劳。他不是在审案，他是在剖心！
“噗通！”
魏渊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这一次，额头死死地贴着地面，再不敢抬起。
“帝师大人……饶命啊！”他嚎啕出声，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封疆大吏的仪态，“非是臣有意放纵，实是……实是这张家在扬州的根，它不止在地上，更在水里啊！”
“水里？”陆羽的眉梢微微一挑。
“是！”魏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声道，“扬州城，因运河而兴。城内水网密布，大河道上百条，更有无数暗渠与运河相连！这张家数代经营盐铁漕运，早已将这城中的水路，当成了自家的后院！”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眼神里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臣可以封住陆路上的四门，却封不住水底下那无数的暗口！张仲谦的府邸，定然有直通运河的私家船坞！他……他定是从水路逃了！”
后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魏渊粗重的喘息声，和陆安在一旁悄悄倒吸凉气的声音。
陆安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深渊。他原以为，封城抄家已经是雷霆万钧的手段，却没想到，这扬州城的水面之下，还藏着如此巨大的暗流。
良久，陆羽才缓缓开口：“漕帮？”
魏渊浑身一震，骇然地看着陆羽，仿佛见了鬼一般。他没想到，连这个隐秘的势力，帝师大人都知道。
“是……是漕帮。”魏渊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扬州漕运，明面上由官府管理，实则半数都操控在漕帮手郑漕帮帮主‘混江龙’沙通，与江南各大世家都有牵扯，这张家，更是他最大的主顾。城中水道的隐秘，无人比他更清楚！”
“沙通……”陆羽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好一个混江龙。看来，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在本官的地界，还由不得他来兴风作浪。”
他站起身，走到魏渊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再扶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魏大人，你方才这番话，算是给你自己挣来了一份投名状。”陆羽的语气平淡下来，“你的这条命，本官暂时不要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的诚意了。”
魏渊如蒙大赦，拼命磕头：“臣……臣愿为帝师大人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好。”陆羽点零头，眼中寒光一闪，“本官现在给你两个任务。”
“第一，亮之前，本官要看到一幅完整的扬州城水道图。每一条明渠，每一条暗道，每一个私家船坞，都必须给本官标得清清楚楚。若有半点疏漏，本官就摘了你的脑袋，当夜壶！”
魏渊吓得一个哆嗦，连声应道：“是！是！臣就算不眠不休，也一定办到！”
“第二，”陆羽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把那位‘混江龙’沙通，给本官‘请’到刺史府的大牢里。记住，是‘请’。本官要让他明白，这扬州城的水，究竟是谁了算。”
魏渊面露难色，漕帮之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那沙通更是武艺高强，手下帮众数千，想要活捉他，谈何容易。
陆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绑也好，骗也罢，亮时，本官要在大牢里见到活的沙通。若是见不到，你就替他去蹲大牢吧。”
魏渊把心一横，咬牙道：“臣……遵命！”
陆羽这才满意地点零头，转身向外走去。陆安连忙跟上。
走到门口时，陆羽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魏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魏渊的后心猛地窜起一股寒气。
“张家那一百三十七口，也别让他们闲着。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有时候，他们比那些硬骨头的男人，知道的要多，嘴巴……也更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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