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休无止的冰冷，裹挟着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云知微残破的躯体。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窒息中沉浮，如同被放逐的灵魂，在冥河的边缘徘徊。喉间碎裂的伤口在海水的浸泡下早已麻木，只余下一种空洞的、被彻底撕裂后的钝痛。
她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向着连光线都无法触及的永恒深渊坠落。最后的画面，是沈砚在激流中若隐若见的遗体，和他那只固执地停留在棺底接缝处的手。
结束了么……
就这样，与他永隔在这片冰冷的海底……
就在她即将放弃所有挣扎，任由意识彻底消散之时，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托力**，忽然从下方传来！
不是海流，更像是……某种**活物**的承载？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幽暗的、泛着微弱生物光的巨大空间。不再是沉船内部那种腐朽的狭窄，而是开阔、寂静，如同海底的……**洞窟**？而承载着她的，是一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溟鲸宽阔而冰冷的脊背！它正以一种与她濒死状态相契合的、极其缓慢而平稳的速度，在这片奇异的水下空间中游弋。
是它们……是那些被她碎喉召唤而来的巨鲸之一，在她被甩出沉船后，接住了她？
为什么？
不等她细想，目光便被不远处另一条巨鲸脊背上的景象牢牢抓住，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沈砚！
他的遗体，同样被另一条巨鲸承载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她平校墨色的长袍在水中微微飘荡，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苍白，死寂。那条巨鲸游动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庄重。
它们没有离去，也没有伤害他们，反而像是……**守护者**？
云知微挣扎着，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她只能躺在冰冷的鲸背上，隔着数丈幽蓝的海水，无力地望着他。
绝望，如同这深海的水压，再次沉沉地覆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下的巨鲸微微调整了方向，向着这片水下洞窟的某个角落缓缓游去。那里，似乎有一片相对平坦的、由洁白沙砾铺就的“地面”，而在“地面”中央，竟然……**摆放着一些东西**！
随着距离拉近，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放置的，赫然是那**琉璃蛊盅**，以及……那壶曾被中年男人用来逼他们饮下、掺了“同归蛊”灰烬的**“梦南柯”酒**！
这两样东西，竟然也随着沉船的破裂，被海水带到了这里？还是……这些巨鲸，特意将它们寻来，放置于此？
巨鲸将云知微轻轻放置在沙地上，然后缓缓退开，与承载沈砚的那条巨鲸一同，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守卫在远处。
冰冷的海水依旧包裹着她，但这里的压力似乎了一些，让她得以残喘。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琉璃蛊盅和那壶酒，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
焚蛊灰入酒……
对饮时见他瞳孔生蛊影……
上一次，中年男人以此亵渎亡者，榨取坐标。
那么现在……如果由她来……如果这“梦南柯”真的能沟通生死，连接残灵……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两样东西爬去。每移动一寸，喉间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右臂的“海疆图”烙印也隐隐作痛。海水阻碍着她的动作，让她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挣扎。
终于，她碰到了那冰冷的琉璃蛊盅和酒壶。
没有犹豫。
她拔开酒壶的塞子，将那清冽中带着异样甜腥的“梦南柯”，缓缓倒入琉璃蛊盅之郑酒液在盅内晃动，折射着海底微光。
然后，她拿起琉璃蛊盅，却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挣扎着，向着对面巨鲸背上沈砚的遗体，艰难地……举盅**。
无人对饮。
唯有她，与这冰冷的亡者，隔着生死与海水。
她闭上眼，将盅中掺着蛊灰的、浑浊的灰黄色酒液，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来的并非上次那春日暖阳般的熨帖，而是一种……**灼烧灵魂般的剧痛**！仿佛那蛊灰在她体内被点燃，化作无数细的火焰，啃噬着她的经脉，灼烧着她的意识！
“呃啊——！”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身体因这极致的痛苦而蜷缩起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意识被强行拖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苇…
**幻象，如期而至。**
但这一次，看到的却不是荒岛月下的温馨。
她看到了……**沈砚**。
在一个阴森的地牢中，他被铁链锁住四肢，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烙铁的印记。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将一颗幽蓝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药，强行塞入他的口中！他剧烈地挣扎着，眼中是屈辱的、不甘的火焰，却最终被迫咽下……那是……“烬魂丹”？他心口那未溶解毒丹的来历？！
**画面猛地切换。**
是在一个密室中，他脸色苍白，正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左臂，心翼翼地取下那块带着金色纹路的皮肉，投入药液，炼制那**骨灰结晶**……他的额角因痛苦而渗出冷汗，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在完成某个必须的牺牲。
**最后一个画面。**
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他独自立于“黑鲛号”的船头，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那枚后来出现在鲨鱼腹中的**玉雕金钗**！他摩挲着钗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许久，最终，一扬手，竟将那金钗……**远远地抛入了大海**！而在那金钗脱手的瞬间，他似乎低语了一句什么，口型依稀是……**“待归”**？
原来……那荒岛上带给她无限惊痛与线索的金钗，竟是他……**亲手弃入海中**？！那“待归”的批注，并非后来刻上，而是他……**早已埋下的伏笔**？！
所有的幻象，都指向一个更加深沉、更加残酷的真相！他并非全然的无辜者，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禁锢，他也在暗中布局，甚至……可能利用了她！
就在这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与痛苦达到顶点的刹那——
现实中的云知微，猛地睁开了眼睛！
口中的酒液似乎尚未完全咽下，那混合着蛊灰的、苦涩而灼热的液体，正顺着她的嘴角溢出。
而她的目光，在脱离幻象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猛地……**投向了对面巨鲸背上，沈砚的遗体**！
就在她目光触及他脸庞的瞬间——
沈砚那原本空洞死寂的、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竟然……**再次睁开了**！
不，不是完全的睁开，而是与上次一样，眼帘微微抬起了一条缝隙！
而就在那缝隙之后，他空洞的瞳孔深处，那些灰白色的、如同“蛊偈”活物般的光点，再次**疯狂地闪烁、游动**起来！
但这一次，它们拼凑出的，不再是海疆图的坐标。
而是在他死寂的瞳孔中，清晰地、诡异地……**映照出了云知微此刻**——浑身湿透，伤痕累累，嘴角溢着掺有蛊灰的酒液，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倒影**！
焚蛊灰入酒……
对饮时见他瞳孔生蛊影……
原来所谓的“蛊影”，并非只是指引坐标的地图。
更是……**照见彼此，映现真实的……镜**！
他看着这样的她。
而她，在他死去的眼眸中，看到了如此狼狈、如此痛苦的自己，以及……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关于他的残酷真相！
“噗——！”
云知微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那鲜血混合着尚未完全咽下的“梦南柯”酒液与蛊灰，溅落在她身前洁白的沙砾上，晕开一片污浊的、绝望的痕迹。
她看着对面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死寂眼眸，巨大的眩晕与心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
意识，再次沉向无边的黑暗。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沈砚那只一直停留在棺底接缝处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喜欢十卷长恨天请大家收藏：(m.fhxs.com)十卷长恨天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