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环响了一下，林晚正低头舀米，手没停。她听见脚步声在院外停下，抬头就看见陆峥站在门口，背着帆布包，裤脚沾着泥，肩头压得有点歪。
他没进院，也没看她，眉头皱得很紧，眼睛盯着灶台边那几个油纸包和空蒸笼。
林晚放下米勺，抹了把湿手，想句话。可陆峥转身就走，大步朝村口方向去了，背影又直又硬。
她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攥着抹布，指尖有点凉。
晒谷场上人不少。陆梅正站在石碾子旁边，声音尖利：“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弟娶了个会装的，吃鸡蛋红糖，哄得老娘团团转！钱从哪来？还不是花我弟退伍费！她自己不下蛋，倒会拿家里的鸡换糖吃！”
几个妇人围在一旁听，有的点头，有的笑，没人话。
陆梅越越起劲：“她还想霸着房子不走？等我弟反应过来，早就被掏空了！咱们陆家辛辛苦苦攒的钱，全填了她的无底洞！”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猛地拽住她胳膊。
陆梅“哎哟”一声，扭头一看是陆峥，脸一下子白了。
“你干啥？松手！我是你亲姐！”
陆峥没松手，力气很大，直接把她往前拖了两步。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再一句，我不认姐。”
人群静了。
陆梅挣扎着：“你疯了？我是替你操心！你被她蒙在鼓里还不知道！”
“她是俺媳妇。”陆峥盯着她，眼神冷，“不是你出气筒。你要是再当着人她半个不好，退伍费一分不给。你也别想沾我家半点光。”
陆梅瞪大眼：“你为了个外人——”
“她不是外人。”陆峥打断她，“你是。”
完，他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走。
陆梅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站稳后张嘴想骂，可看着陆峥的背影，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没喊出来。
周围的人也不敢笑了。有人声嘀咕：“这陆峥……真敢管啊。”
另一个接话：“那是退伍兵，谁不怕？再人家护短，也正常。”
陆梅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低头看了看手心，刚才被攥的地方发红，还有点疼。
她咬着牙，没追上去，也没再话。
陆峥一路走回院子，没看林晚一眼，径直走向井台。
他把帆布包挂在篱笆钩子上，脱下军绿色外套搭在边上，卷起袖子，握住辘轳把手。
吱呀——吱呀——
木桶从井里升上来，晃荡着水。他一手扶桶，一手提绳，稳稳把水倒进扁担两边的木桶里。
然后挑起来，肩膀一沉，脚步稳稳走进厨房，把水倒进水缸。
林晚还在灶边站着，手里还是那块抹布。
她看着他来回三次，一趟不歇。水缸满了，最后一桶倒进去时，水溅出来一点，落在他鞋面上。
他放下扁担，拿起墙角的毛巾擦了把脸，汗从鬓角流下来，滴在衣领上。
林晚低着头，继续擦案板。手指有点抖，但她没停。
厨房很安静，只有水滴从桶沿落下的声音。
啪。
啪。
啪。
她擦得很慢，一遍又一遍，直到抹布拧不出水来。
外面色没变，阳光照在井台上，映出一道斜影。
陆峥坐在院中矮凳上，端起搪瓷缸喝水。水是凉的，他喝得急，喉结上下动了几下。
他没话，也没看她。
可刚才那一趟趟挑水的动作，像一块石头扔进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波纹。
她不是没被人帮过。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当着全村饶面，把话死。
还是那个从不搭理她的男人。
她抿了抿嘴，把抹布挂在灶台边晾着。风吹过来，布角轻轻晃了一下。
她转身去米缸里舀米准备晚饭，手刚伸进去，听见院外有人路过，压低声音：“刚才陆峥发火了，你听没？”
“咋没听？陆梅脸都绿了。”
“也是活该，自家弟媳，凭啥到处坏话？”
“人家两口日子过得好，碍她啥事了？”
脚步声远了。
林晚低头看着锅里的米，一粒粒白白的，沉在水底。
她想起早上陆梅在门口嚷嚷的样子，声音尖得刺耳。那时候她没还嘴，也没哭，只是默默舀米。
现在米还在锅里，可外面的声音不一样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锅盖盖上。
火苗从灶口窜出来，舔着锅底。
陆峥坐在外面，喝了半缸水，放下杯子，抬手抓了抓后颈。他看了眼厨房，门帘垂着，里面只有火光闪动。
他没起身，也没叫她。
但他没走。
林晚掀开锅盖看看饭熟没，热气扑上来，糊了她一脸。
她用袖子擦了下脸，伸手去拿筷子搅饭。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双解放鞋出现在厨房门口。
鞋头沾着泥，边上有道裂口。
那是陆峥的鞋。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话，只是把扁担靠在门边，顺手把空桶提到井台旁。
然后他转身，坐回矮凳上，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林晚握着锅铲，没动。
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响。
她忽然觉得灶火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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