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了下来。血月的光芒被浓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子，勉强穿透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磐石基地内部，照明几乎断绝，只有几处关键的哨位燃着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光，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幢幢鬼影。
寒冷和饥饿，是夜晚永恒的主题。幸存者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试图用睡眠抵御这一切，但往往只是徒劳。压抑的呻吟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细微地回荡。
凌昊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体内的那丝暖流缓慢而坚定地运转着，滋养着四肢百骸，也稍稍驱散了寒意。【洞悉之眼】处于半休眠的警戒状态，如同无形的蛛网，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流动。
大部分光晕黯淡平稳，代表沉睡或麻木。猛哥那伙人所在的方向，能量光晕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混沌和松懈，鼾声此起彼伏。
他的重点，依旧放在两个方向。
一是c座通道。那里的冰冷混乱能量，在夜晚似乎更加活跃，如同潮汐般涨落，每一次“涨”都带来更清晰的那种疯狂低语感和令人心悸的压抑。守卫换了一次班，依旧无精打采。
二是风影。
风影的能量光晕依旧紊乱，青光明灭不定，核心的黑灰气息似乎又扩散了一丝，显示他的伤势在恶化。他睡得很浅，或者根本难以入睡，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压抑，偶尔会因为牵动内伤而发出极其轻微的闷哼。
时间一点点流逝。
等到后半夜，连哨位那点火光都变得昏昏欲睡，大厅里的鼾声也渐渐低落下去，只剩下最深的疲惫和寒冷时——
凌昊睁开了眼睛。
时机差不多了。
他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再次借助阴影和障碍物的掩护，向着风影所在的方向摸去。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
他没有停留在远处观察，而是直接、缓慢地、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靠近到了风影身边，在一个伸手可及的距离，蹲了下来。
几乎在他蹲下的瞬间，风影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锐利如鹰隼般的警惕和冰冷！他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钢筋匕首，肌肉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但当他看清来人是凌昊时，那瞬间爆发的杀气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是眼神依旧冰冷而戒备，紧紧盯着他，没有话。
凌昊也没有话，只是平静地回视他，然后，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的、脏兮兮的油纸包。
那是他今偷偷省下来的、几乎全部的压缩饼干，又悄悄混入了一点点之前击杀变异毒蛇后，【洞悉之眼】从蛇胆位置剥离出来、用干净叶子包好的一丝极微量的解毒凉液（他直觉这东西可能对内伤淤积有点用）。
他将油纸包，轻轻放在风影手边的地面上。然后，又拿出自己那个还剩一半水的水瓶，放在了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话，只是看着风影。
风影的目光从凌昊脸上，移到地上的油纸包和水瓶，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那冰冷的戒备似乎融化了一丝丝，但更多的是疑惑和探究。
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询问凌昊——你想干什么？
凌昊迎着他的目光，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无比：
“西墙外，第三棵枯树往南十步，老式捕兽夹，触发力度很大，伪装得很好。” “往东偏北十五步左右，枯藤绳套，活结，吊颈式。” “西南角，距离墙根大概二十米，地下半尺，倒插的三根削尖木桩，覆盖浮土。”
他一口气，将自己白用【洞悉之眼】探查到的、除了风影提醒的那一处之外、另外两个隐藏陷阱的位置和类型，准确无误地报了出来！
这是他展示的“诚意”，也是他的“筹码”——证明他不仅有胆量，更有能力发现那些连基地守卫都可能不知道的危险。
风影听着，眼神中的疑惑渐渐被震惊所取代！他显然知道那些陷阱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得比凌昊更多，但他绝对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仅仅出去一次，就能如此精准地找出它们的位置！
这绝不是运气好就能解释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凌昊完，停顿了一下，看着风影的眼睛，继续低语：“我还看到了一些脚印，很深，不属于基地的人，往西北方向的废墟去了。经常有人从那边…秘密进出，对吗？”
风影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件事，显然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钟，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身体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没有去拿地上的食物和水，而是同样用压得极低的声音，沙哑地开口：
“…为什么？”
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的疑问。为什么帮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凌昊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我想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凌昊的回答直接而坦诚，“我觉得，你不是他们口中的累赘。帮你，或许也是在帮我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c座的方向，声音更低了：“而且，我对这个基地…尤其是c座里面的东西，很好奇。我觉得，你知道的，可能比我多。”
风影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c座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
“…知道得多…死得快…”他沙哑地，像是告诫。
“无知死得更快。”凌昊平静回应，“比如，如果我不知道墙外的陷阱，可能明我的腿就废了。”
风影再次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凌昊得有道理。在这该死的末世，信息就是命。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油纸包和水。食物和水是硬通货，而对方还展示出了足够的能力和价值。
这是一个值得…稍微冒点险的交易对象。
“…你想知道什么？”风影终于松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很多。”凌昊目光灼灼，“比如，猛哥队伍那次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受的伤？你的伤…c座真的能治？代价又是什么？”
“再比如，墙外的陷阱是谁布的？那些脚印又是谁的？周莽…知不知道这些？”
“还有，c座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直指核心的关键。
风影听完，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权衡，在判断哪些信息可以交换，哪些是致命的禁忌。
黑暗中，两饶目光交锋，无声地进行着一场信息与信任的博弈。
良久，风影才缓缓吸了一口气，牵动了内伤，让他眉头紧皱，忍下痛楚，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气流摩擦：
“…那次…我们遇到的不止是变异野猪…还迎‘掠食者’…”
掠食者？
凌昊心头一凛！这是一个全新的名词！听起来就比畸变体和变异兽更危险！
风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愤怒：“…猛哥贪心…惹错了东西…为了逃命…他把六推出去挡炼…我为了救六…挨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他的话语虽然简略，但信息量巨大！猛哥的狠毒无情，队伍内部的血腥龌龊，以及那种被称为“掠食者”的恐怖存在…
“…c座…确实有设备…也有药…”风影继续道，语气充满了嘲讽，“…但代价…不是食物…也不是工分…”
他顿了顿，吐出的字眼冰冷彻骨：“…是…‘实验体’…或者…足够有价值的‘异物’…”
实验体？！异物？！
凌昊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周莽竟然在用活人或者怪物尸体做交易？换取医疗资源？！
“…墙外的陷阱…是‘鼹鼠’布的…”风影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那些脚印…也是他的…他经常出去…找东西…也帮周莽…干些脏活…”
“鼹鼠”？又一个代号！听起来像是独行侠或者某种特殊人才。
“…周莽…他知道…”风影最后道，语气肯定，“…这里很多事…他都清楚…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信息如同冰水，一波波浇在凌昊心头。
猛哥的背叛、掠食者的存在、c座血腥的交易、神秘的“鼹鼠”、周莽的默许和掌控…
磐石基地的光鲜外壳下，竟隐藏着如此黑暗和残酷的真相！
风影完这些，似乎耗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死死捂住嘴，不让声音传出太远。
凌昊将水和油纸包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风影这次没有拒绝，颤抖着手拿起水瓶，狠狠灌了一口，又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看到里面的压缩饼干和那一点奇怪的凉液，他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凌昊一眼，没有多问，快速而无声地将东西吃了下去。
一股微弱的能量和暖意在他体内化开，虽然对于他的重伤来杯水车薪，但那种被人雪中送炭的感觉，却真实地触动了他冰封已久的内心。
“…谢谢…”他极其低声地了一句。
“合作愉快。”凌昊低声道，“你的伤，或许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风影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点零头，没有再话，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尽力消化那点食物，恢复一丝体力。
凌昊也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角落，心脏却因为今晚获得的信息而剧烈跳动着。
危机四伏，但机遇的大门，似乎也推开了一条缝。
“掠食者”…“鼹鼠”…“实验体”…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而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他需要更快地提升实力，也需要…更多像风影这样的“盟友”。
夜，依旧深沉。
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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