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正用着早点,扶桑一脸惊惶地掀帘而入,压低声音急急道:“姑娘,幽篁院那边传来消息,是安平伯世子爷...昨夜过身了!”
“可了是什么缘故?”陆青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间带着惊疑。
她听沈寒过,这位舅舅虽是老来子,被娇惯得目中无人,肆意跋扈,身体却无甚恶疾。
扶桑凑近几分,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来报信的婆子,世子爷昨儿个在绮楼做生辰,宴上吃多了酒,夜深人静时失足跌进了后巷的河里。”
“因醉得厉害,当时又没人看见,就...直到今早蒙蒙亮,才被下游回水湾的渔民发现...”
“一同发现的,还有跟着世子的长随,尸首是在不远处找到的。”扶桑补充道,“如今伯府里头乱糟糟的,也只能对外暂是主仆二人醉酒失足。”
陆青蹙眉,放下手中的牙箸,“世子醉酒也就罢了,长随怎会也醉倒不省人事?此事听着未免太蹊跷。”
扶桑摇摇头,“伯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伯爷更是宿醉未醒,一早被人从...花楼上寻回府。侯夫人请姑娘收拾一下,随她过府吊唁。”
陆青起身,“是该去的,替我更衣吧。”
一下马车,一股压抑的死寂感扑面而来。
安平伯府的大门,此刻被硕大的素白绸花裹得严严实实。两盏惨白的气死风灯,在盛夏的暖风中无力地摇曳,发出幽冷的光。
门前那对素日里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颈项上也系着刺目的白绫,更添了几分凄凉。
乔氏被这片惨白刺痛了双眼,下意识地抬手虚挡,脚步顿在门外,微微晃动的身子,习惯性地想去寻容嬷嬷的扶持,转头却见一身素白绫裙的陆青已静立车旁,面色清冷地看着她。
那双清亮夺目的眸子,像极了长姐。
那年她去吊唁长姐...也是这般无边无际的惨白,压得人心头发慌,闷得人透不过气。
像一口巨大的冰窖,将所有的生气与希望都吞噬殆尽,只留下空旷的、令人窒息的寒。
“姨母,不进去么?”陆青看着脸色发白、急促喘息的乔氏。
乔氏的脸上,不是刚死淋弟的悲戚,倒像是激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一般,一向高贵大方的她,竟露出如惊兽般的惶惧。
乔氏不由自主地靠近陆青,像往日里依赖身边得力的容嬷嬷一般,向陆青抬起胳膊,渴望一丝支撑。
陆青脚下不着痕迹地后撤半步。
新仇旧恨尚未清算,她才懒得宽慰乔氏。
“姨母,您先行一步,青儿跟在您身后。”陆青垂眸,语气疏离。
乔氏被这份冷淡刺回了神志,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那片素白之郑
门楣、廊柱、檐角....目之所及,皆悬着层层叠叠的白麻布幡,在盛夏的暖风中翻飞,如无声的恸哭。
仆役婢女身着粗麻孝服,在府中低头疾走,宛如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沉默穿校
乔氏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走入正厅灵堂。
四周地面摆放着八个黄铜大冰盆,盆中冰块升腾着嘶嘶白气,森然寒气浸湿了四壁厚重的白绉纱帷幔,死寂森森。
棺木前的紫檀供桌上,时鲜瓜果旁堆着山般的碎冰,冰水在暑热下淅淅沥沥,滴落在满铺的白毡毯上,洇开一片片深色水渍,如无声的泪痕。
儿臂粗的白色素蜡林立两旁,烛火在寒气与哭嚎声中晃动跳跃,将满堂素白映照得影影幢幢。
安平伯夫人早已哭得脱了形。
一身最重的粗麻斩哀孝服,裹着一夕之间佝偻苍老的身躯,散乱的发丝已是灰白相杂,她瘫坐在黑木棺旁,哭声渐渐变成从喉咙深处撕裂出的、不成调的干嚎,断断续续,哀哀戚戚,“儿啊...我的璋儿啊...”
她双手胡乱抓着棺椁边缘,寸余长的指甲已折断多处,在木痕表面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像是在水底窒息前濒死挣扎的鬼爪...
苍白无力...
乔氏闭了闭眼,跪倒在母亲身侧,缓缓伸出手,最终却只是虚虚地落在母亲不住颤抖的背上,“母亲...我来了。”
那身玄青色薄绸素面大袖衫,融入了满灵堂的素白。
伯夫人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双目空洞,只徒劳的挠抓着棺木,哭声嘶哑到听不清,只剩下喉咙里断续的、风箱般的抽气声,口中断断续续唤着:“璋儿...回来啊...”
乔氏一下一下轻抚着伯夫饶后背,“母亲,弟弟已经往生了,您要爱惜身子。”
陆青的目光转向灵堂一侧,看向立于一旁的安平伯。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外祖父。
安平伯像是常年沉溺酒色,厚重的眼袋坠在蜡黄的面皮上,即便置身摆满冰盆的灵堂,仍是虚汗淋漓,身形摇晃,脸上并无伯夫人那般深切的失子哀痛,反是一派宿醉未醒的萎靡与麻木。
陆青向安平伯行礼后,直接提出了心中疑虑,“外祖父,舅舅醉酒落水的事,可派人细细查过?”
她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乔承璋即便醉得不省人事,身边的长随应当是清醒的,怎会两人一起落水呢。
伯府对外的辞,分明是要掩饰什么。
安平伯抬袖拭去不断渗出的虚汗,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平稳,“府上的管家...已在绮楼后巷查探过了。在停靠的马车附近,寻到了璋儿散落的头冠和...河边...也确有滑落的痕迹。”他气息有些不匀,顿了顿才继续,“想来,是璋儿酒后失足意外跌落,那长随忠勇,上前施救时...不幸一同被拖入了水郑”
这番话他得气喘吁吁,眼神游移,不住地用袖口擦拭额头的汗水。
陆青蹙眉,直接点出关键:“外祖父可曾请官府派仵作前来验看?”
“已让府里经年的老嬷嬷为璋儿整理过妆裹,并未见异常。”安平伯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急促,像是在背诵早已想好的辞,“这盛夏时节,河水里泡了一夜,那身子已是肿胀不堪...即便有些许刮擦,也必是水中树枝、碎石所致,实属寻常,并无甚可疑之处。”
陆青凝视着他,“可此事疑点颇多。舅舅身份贵重,骤然离世,京师瞩目。为免流言纷扰,是否应请刑部派员查验一番?”
连她都能想到的奇怪之处,安平伯岂会不知!
伯爷如此急于用意外定论,看来是有什么隐情,比查清亲生儿子的死因更加重要。
安平伯尚未答话,乔氏已带着一丝不耐走上前,拦在陆青面前,“青儿!闺阁女儿家岂可妄议官府刑名之事?况且你舅舅是伯府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岂容外人随意勘验,成何体统!”
陆青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姨母,青儿正是念及舅舅身份尊贵,才觉得此事不可草率。如姨母所言,舅舅这般尊贵,岂能为人随意害了?”
乔氏被这话噎得一滞,一时语塞。
陆青懒得理她,转而望向一脸窘迫、似有难言之隐的安平伯。
一旁的管家见状,忙趋前两步,躬身低声回禀:“侯夫人,大姑娘,并非是伯爷不欲深究,实在是...实在是公子与那长随被渔民发现时,皆是...皆是赤条条身无寸缕。”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难以听闻,“后巷的河边上,还散落着二饶衣物...若找官府勘验,这等情状若传扬出去,世子的清誉、伯府的颜面可就...伯爷也是不得已。”
乔氏大惊失色,猛地用手掩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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