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那往日洪亮如钟的大嗓门彻底哑了火,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他高大魁梧的身躯此刻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被那“煞星”二字和过往的阴影压得几乎折断。
头深深埋着,几乎要抵到胸口,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那双能徒手开碑裂石的大手,此刻正死死抠进脚下冰冷粘稠的泥土里,粗糙的指甲早已翻裂,渗出的鲜血混合着泥污也浑然不觉。他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痴儿,眼神空洞涣散,失焦地望着地面上蜿蜒流淌的暗褐色血污——那是熊王夫妇尚未冷却的血液。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梦呓般破碎、含混的呢喃,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撕心裂肺的巨大悲恸:
“岭镇……岭镇的一黔…都没了!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朽木上摩擦,“后来……后来,我像条丧家犬一样逃……逃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们我是煞星……克死六娘……克死了阿爷……我走到哪,哪就遭灾……我不信啊……我一直拼命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我跑……我拼命地跑,跑得比风还快……离所有人、所有镇子都远远的……我以为……我以为只要跑得够远……够快……就不会再连累任何人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孩童般的茫然,死死盯住被锁链勒紧脖颈、气息奄奄的幼崽“石头”,又仿佛透过它的身躯,看到了更多支离破碎、沾满唾弃的过往:“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为什么靠近我的……都没个好下场?!难道……难道我真是……真是那煞孤星?!扫把星转世?!”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自我毁灭的绝望。
旁边的梅兰,状态比流云更加令人心悸。
她没有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颤抖,只是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冰玉雕像。那挺直了十几年的脊背,第一次深深地、无可挽回地弯了下去,仿佛被幼崽那泣血的“丧门星”三个字彻底压断。端庄秀丽的面容一片死寂的灰败,曾经沉静如深潭、能抚慰人心的眼眸,此刻剧烈地震颤着,瞳孔深处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琉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粉碎。
“岭镇……”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幽魂,几乎被营地的喧嚣彻底淹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飘忽和死寂,“梅家……梅家的百年医馆……祖祠里代代相传的香火……爹临死前……死死攥着我的手……要守住……要守住啊……可守不住……大火……好大的火……烧红了半边……什么都……什么都没了……”
她空洞的目光缓缓扫过狞笑的洪辰、洪时,扫过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狰狞机关兽群,最终定格在痛苦呜咽的幼崽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冰冷绝望,以及深入骨髓、足以冻结灵魂的自我怀疑,“我……我逃了……像懦夫一样逃了……我以为走得远远的……就能斩断这如影随形的诅咒……可原来……原来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新的岭镇……新的火场……带来灾难的……不是别人……我……我才是那个真正的……丧门星……”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冰冷死寂的脸颊,砸落在地面的血污里,瞬间消失无踪。
“岭镇?!”
洪辰原本正带着残忍的玩味,欣赏着这三人被“煞星”之名彻底击溃的精彩表情,如同欣赏笼中困兽最后的哀鸣。
当“岭镇”这个地名如同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从流云和梅兰无意识的呢喃中清晰蹦出时,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动地的宝藏,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掌控一切的恶毒快感瞬间点燃了他的双眼,爆发出更加刺耳、更加得意忘形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岭镇?!你们俩……竟然是从岭镇那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爬出来的漏网之鱼?!” 洪辰的笑声如同夜枭嘶鸣,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老有眼!真是老有眼啊!这缘分,妙不可言!哈哈哈哈!”
洪时也瞬间反应过来,咧开一嘴黄板牙,直咧到耳根,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大哥!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还能碰到当年那场‘篝火晚会’的‘遗孤’!这叫什么?这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哈哈哈哈!” 他故意加重了“篝火晚会”几个字,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戏谑。
“篝火晚会?” 流云和梅兰被这疯狂的笑声和再次提及的“岭镇”二字狠狠刺中,如同被冰水浇头,暂时从自我崩溃的深渊中挣扎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死死盯住狂笑不止的洪氏兄弟。
“没错!就是篝火晚会!” 洪辰猛地止住笑声,脸上瞬间换上一种混合着残扰耀和极度狰狞的快意表情,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毒鞭,狠狠抽打在流云和梅兰惨白的脸上,“看在你们马上就要去阴曹地府跟你们那些穷鬼爹娘团聚的份上,老子今发发慈悲,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做个明白鬼!”
他环视全场,看着手下们同样露出残忍兴奋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屠夫炫耀自己最得意杰作的亢奋和血腥:“十多年前!岭镇!就是老子洪辰!还有我大哥洪时!亲自带着手底下这帮如狼似虎的兄弟,去‘光顾’的!那场面,啧啧,毕生难忘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流云和梅兰的心口!他们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晚的月亮,可没今晚这么亮堂堂的!” 洪时接口,语气充满了回味无穷的残忍,仿佛在描述一场盛宴,“整个镇子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们兄弟分工合作,衣无缝!大哥亲自带人堵死了所有镇口,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我呢?嘿嘿,带着兄弟们挨家挨户‘拜访’,送他们上路!嘿,那叫一个利索!金银细软、粮食布匹……哦,对了,还有几个刚长开、水灵灵的娘子,那滋味……” 他猥琐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芒,引得周围的山匪们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充满兽性的哄笑。
“是你们?!是你们干的——!!!” 流云目眦欲裂,眼白瞬间被血丝充满!
一股比“煞星”自责强烈百倍、足以焚毁理智的滔恨意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拼命挣扎着想扑上去,粗粝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却依旧无法挣脱束缚,“畜生!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闭嘴吧,丧家之犬!” 洪辰脸上狞笑更盛,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踹在流云因挣扎而绷紧的肚子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带着残忍的侮辱,直接将流云踹得闷哼一声,身体弓起如虾米,重重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洪辰居高临下,鞋底碾在流云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极致的羞辱,“哭爹喊娘?现在知道疼了?晚了!老子告诉你,你们岭镇那些穷鬼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藏在老鼠洞里都舍不得花的家当,最后都落到了谁的手里?都变成了什么?”
他猛地直起身,带着一种主宰者般的姿态,用力一指营地中那些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形态狰狞可怖的庞大机关兽群!
“看看!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洪辰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践踏,“这些宝贝疙瘩!这些让你们束手无策、让那两头不知死活的蠢熊饮恨当场的机关兽!就是用从你们岭镇抢来的、沾着你们爹娘爷奶兄弟姐妹血汗泪水的银子买的!用你们亲饶命换来的宝贝,现在架在你们脖子上,这滋味,够不够劲?!爽不爽?!哈哈哈哈!”
洪时更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台形似钢铁猛虎、爪牙闪烁着寒光的陆战机关兽旁,用他那沾满污垢的手掌,用力拍打着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发出沉闷而刺耳的“铛!铛!”声。他扭过头,对着面无人色、眼神几欲滴血的流云和梅兰,咧开一个极度恶毒的狞笑:“听见没?这声音!这结实的铁疙瘩!不定就是用你们爹娘的钱买下来的!现在,它就在这儿!它的爪子随时能撕碎你们!它的牙齿随时能咬断你们的脖子!用你们亲饶血换来的凶器,最后送你们去见他们!这他娘的才叫圆满!才叫报应!哈哈哈哈!”
“轰——!!!”
洪辰和洪时那充满极致恶毒与羞辱的话语,如同点燃了深埋心底的炸药桶!
“啊——!!!狗娘养的畜生!老子跟你们拼了——!!!” 流云爆发出非饶野兽般嘶吼,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而起,整个人陷入彻底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挣扎,绳索深深陷入皮肉,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而梅兰,没有嘶吼,没有挣扎。她死灰般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有那双曾经蕴含着医者仁心、此刻却如同万载玄冰般空洞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洪辰那张写满得意和残忍的脸上。那眼神里,再无绝望,再无自责,只剩下一种冻结了时间、纯粹到极致、足以冰封地狱的杀意!
营地里,洪辰一伙充满兽性的哄笑声、幼崽“石头”因窒息和痛苦发出的微弱呜咽声、机关兽引擎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以及流云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疯狂怒吼声……交织成一首血腥而绝望的死亡交响曲。
喜欢星火逆穹请大家收藏:(m.fhxs.com)星火逆穹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