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飞站在气垫船甲板上,GpS导航仪显示当前位置为北纬22.8°,东经89.5°——这里曾是孟加拉国最大的水稻产区。如今,目力所及只有泛着金属光泽的水面,倒伏的电线杆像墓碑般刺破水面。
盐度28.7dS\/m,超过农作物致死阈值7倍。
他蹲下身,将便携式电导率仪插入浑浊的水郑仪表警报声惊起3只白鹭,这些本该栖息在淡水沼泽的鸟类,此刻正啄食漂浮的塑料瓶。
气垫船绕过半淹没的砖房,屋顶的太阳能板还保持着45°的最佳倾角,但支架上已结满藤壶。船工阿卜杜勒用长竹竿推开漂浮的衣柜,衣柜门板上用孟加拉语写着“诺尔之家——2015年建”。
“上周这里还能看见二楼窗户。”阿卜杜勒指着远处露出水面的混凝土框架,“现在涨潮时连尖塔都看不到了。”顺着他手指方向,一座清真寺的银色尖塔在咸雾中若隐若现,塔顶的新月标志锈成了棕红色。
在临时安置点,农业部长拉赫曼展开卫星图。
原本翠绿的恒河三角洲被黑白相间的斑块覆盖,像一张霉变的地毯。“白色是高盐区,黑色是硫化氢沉积带。”他用激光笔圈出面积数据,“1.2万平方公里耕地报废,相当三个东京都。”
帐篷外传来争吵声。五个农民正用竹筒收集棕榈叶上的晨露,这种传统集水法现在每只能获取0.3升淡水。李墨飞检测发现露水含盐量达1.8g\/L,超过饮用水标准6倍。“我们像用筛子接雨。”老农侯赛因掀起衣襟,露出因长期饮用咸水溃烂的腹部皮肤。
无人机航拍画面显示,盐碱化正以每4.3米的速度向内陆推进。在被淹没的巴格哈特村遗址,退潮时裸露的田埂上留着清晰的虎爪印——孟加拉虎的迁徙路线比人类撤兔更快。
库尔纳湾的船坞里,首个浮岛原型正在组装。
“每个混凝土浮筒长6米,空心结构填充发泡聚苯乙烯。”工程师卡西姆敲击着灰白色模块,“承载力3.2吨\/m3,足够支撑双层建筑。”李墨飞注意到模块接缝处的氯离子腐蚀痕迹,这是海水浸泡三个月的后果。
试验田区域,农学家萨米娅正在移栽耐盐水稻。涨潮时浮岛倾斜15°,秧苗连同营养土滑向边缘。“需要弹性锚链系统。”李墨飞展开设计图,“用高密度聚乙烯绳索配合动态配重。”
话音未落,20艘渔船突然围住船坞。渔民首领贾拉勒挥舞着渔叉:“锚链会缠住我们的螺旋桨!这是最后的安全航道!”他的船底绑着自制声呐——用汽车倒车雷达改装的探鱼器。
深夜的难民营,3辆油罐车悄悄停靠在废弃学校。
李墨飞用热成像仪观察到,难民正用金耳环兑换5升装的淡水桶。黑市贩子沙希杜尔的检测仪显示,这些所谓“深层地下水”的砷含量超标23倍。“印度边境运来的,$5\/升。”他咧开缺牙的嘴,“比瓶装可乐便宜。”
卫生所的记录触目惊心:过去两周霍乱病例增加470%,护士阿米娜展示着变异的霍乱弧菌培养皿。“在咸水中存活时间从12时延长到48时。”她将漂白粉倒入蓄水池,“政府配给量只够消毒30%用水。”
李墨飞在垃圾堆发现惊喜:儿童用可乐瓶和保鲜膜制作太阳能蒸馏器,虽然日产量仅50ml,但含盐量降到0.5g\/L。他当场画出改进方案,用渔船引擎余热加速蒸发,效率提升至4L\/时。
次日的暴雨加剧了混乱。
萨米娅跪在泥浆里,指甲缝里塞满了发黑的腐殖土。她扒开被咸水泡烂的稻秧,指尖突然触到一簇坚硬的根须——三株野生水稻的根茎像铁丝般盘曲着,深红色的根系在浑浊的水中倔强地立着,像是从末日里伸出的手指。
“李博士!快看这个!”她抓起一株稻苗,叶片边缘结着盐霜,叶脉却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泥水从她颤抖的手腕滴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了潦草的字迹:“7月22日,涨潮时间提前40分钟,ph值突破9.2……”
李墨飞踩着没膝的咸水冲过来,防水靴搅起一串泛着油光的水泡。远处浮岛的钢架在暴雨中发出呻吟,倾斜的试验田像一块即将滑入深渊的棺材板。他抓过稻苗对着手电筒光——叶片背面密布着细的结晶,像撒了一把碎玻璃。
“这是野生稻的应激反应,”他嗓子发哑,“它们把自己变成腌菜也要活下去。”
暴雨抽打着防水布,卡西姆带着工人用麻绳捆住最后一排钢架。渔民贾拉勒的船队突然从雨幕中钻出来,木船撞在浮岛边缘,震得所有人踉跄着抓住钢索。贾拉勒赤脚跳上浮岛,腰间缠着浸透海腥味的棕绳。
“让开!”他推开工程师,将棕绳死死勒进钢架接缝,“你们那些塑料绳子见鬼去吧!这是用椰壳纤维搓的,泡十年海水也烂不掉!”
女人们顶着陶罐从船舱钻出来,罐子里黏稠的棕榈糖浆冒着热气。她们把糖浆浇在钢索锈蚀处,贾拉勒咧嘴一笑:“海蛎子最爱这玩意儿,过几就能长出一层钙壳,比你们买的防锈漆管用。”
萨米娅突然尖叫起来。她扒着浮岛边缘的裂缝,看着最后三株稻苗被浪卷走。李墨飞抓住她的救生衣背带,发现她怀里紧紧搂着半截泡烂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满歪扭的幼苗生长曲线——那是她父亲生前教她记录田间数据的方式。
“基因库!北京实验室的野生稻基因库!”李墨飞突然对着卫星电话嘶吼,雨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把耐盐基因片段植入常规稻种,就像……就像把骆驼的耐旱血脉移植给家马!”
20公里外的地下泵房里,手电筒光束扫过生锈的阀门。哈桑警官踢开满地空盐袋,军靴碾碎了一只正在舔舐结晶的老鼠。走私犯的手机还在循环播放伪造的政府征地通知,机械女声在潮湿的混凝土空间里回荡:“……依据《海岸带紧急征用法》第37条,盐碱化土地补偿标准调整为每公顷200美元……”
“这帮秃鹫!”哈桑的枪托砸碎了控制台屏幕。显示器碎裂的瞬间,他看见玻璃反光中闪过人影——三个黑影正从通风管爬向地面。警犬的咆哮和枪声同时炸响,走私犯怀里抱着的工业盐袋被子弹撕裂,雪白的盐粒瀑布般泻入深井。
萨米娅整夜蜷缩在渔船的柴油机舱里,怀里抱着沾满盐渍的笔记本。她借着仪表盘微光描摹那三株红色根须,笔尖戳破了纸张。黎明时分,贾拉勒扔给她一网兜藤壶覆盖的野生稻穗:“我老婆在红树林后面捞到的,根扎在烂船板上,比钢管还硬。”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浮岛边缘突然泛起奇异的光泽——椰糖浆吸引来的牡蛎群已经包覆了钢索,像给末日方舟镶上一串灰白色的珍珠。萨米娅把野生稻穗浸入柴油机冷却水,看着滚烫的水雾中升起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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