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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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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像是公失手打翻了盛满寒意的玉屑罐子,纷纷扬扬,无休无止。暮色沉沉压下来,将这江南径旁的竹林,浸染成一幅墨色淋漓、却又被寒气冻得僵硬的画卷。风如鬼魅低泣,在竹叶间穿梭,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锐利。

陆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踝的积雪里,肩头那只单薄的青布书箱,此刻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座山。冷,彻骨的冷,早已穿透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棉袍,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败北——金陵城里的秋闱,他名落孙山。那墨香四溢的考场,同窗们或得意或失意的面孔,考官宣读榜单时那毫无起伏的腔调……此刻都成了这无边风雪中模糊而令人窒息的背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连带着心也沉甸甸地坠着,几乎要将他拖入这冰冷的泥泞中去。

“呼……呼……”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进的空气都带着冰碴,刺得喉咙生疼。视野被风雪搅得混沌一片,只有前方那片黑黢黢的竹林轮廓,在暮色中影影绰绰。他只想快些寻个避风处,哪怕是个破败的山神庙也好,熬过这要命的寒夜。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嘶鸣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钻入耳郑那声音凄楚、破碎,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像是被掐住了咽喉的幼兽。

陆文猛地停住脚步,侧耳凝听。声音似乎来自路旁竹林深处,一丛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矮竹之下。他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疲惫,拨开湿冷的竹枝,循声探去。

积雪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浸染开来。一条通体莹白如玉的蛇,正痛苦地扭曲着。它纤细的身体被一根断裂的尖锐竹枝狠狠贯穿,钉在冰冷的泥地上。那刺目的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在白雪上蜿蜒开绝望的图案。蛇的头颅无力地昂起,挣扎着,每一次扭动都牵动着那致命的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沫。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狭长而妩媚,瞳孔深处竟凝着两泓惊心动魄的碧色,如同初春融雪时最清澈、最深沉的潭水。此刻,这双碧瞳里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直直地望向他,仿佛穿越风雪,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陆文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了一把。他并非没见过蛇,可这碧绿如春水的眸子,这濒死之际纯粹的哀伤,竟让他瞬间忘却了恐惧和寒冷。这风雪肆虐的荒野,这垂死的生灵,与他此刻落魄的心境,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冻得几乎麻木的手指,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上那冰冷的蛇身。蛇猛地一颤,碧绿的眼眸闪过一丝惊惶和本能的抗拒,但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发出更微弱的嘶声。陆文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缓,他强忍着竹枝刺入皮肉时那种令人牙酸的触感,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终于将那根夺命的竹枝从蛇体内缓缓拔了出来。

鲜血再次涌出。陆文迅速撕下自己内衫还算干净的一片衣角,笨拙却尽可能轻柔地按压在蛇身那狰狞的伤口上。他解下腰间那个瘪瘪的、仅剩一点清水的竹筒,心地冲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泞。又从书箱里摸索出仅存的一点止血草药粉末——那是离家时母亲硬塞给他的,此刻竟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剩余的干净布条心地缠绕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陆文已是满头虚汗,手指冻得通红僵硬。蛇虚弱地躺在他掌心,身体冰凉,只有那碧绿的眸子,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无尽的哀伤,又仿佛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好了,东西,”陆文对着掌心那微弱的气息低语,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有些模糊,“擅太重,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不敢再耽搁,寻了竹林深处一处背风干燥、铺着厚厚枯叶的地方,将蛇轻轻放了进去,又用枯叶心地掩盖好,形成一个简陋却相对温暖的庇护所。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枯叶,碧绿的眼眸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一个印记。随即,他裹紧单薄的衣衫,咬紧牙关,再次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郑那绝望的嘶鸣和碧绿的眼波,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离去的背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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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又似檐下滴落的水珠,在陆文身上刻下了风霜的印痕。当年落第的挫败,渐渐被生活的重担磨平了棱角。为了糊口,他辗转多地,做过私塾先生,当过账房,如今为一户富商押送一批货物北上。这一日,公再次不作美,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顶,酝酿着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陆文与两个脚夫紧赶慢赶,终于在如注的雨帘彻底笼罩地之前,遥遥望见了前方山坳中一片模糊的屋宇轮廓。

“陆先生,看!有地方落脚了!”一个脚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方喊道。

近前一看,却是一片荒废的宅邸。高耸的门楼依旧可见昔日的恢宏,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的本色,狰狞的裂痕爬满门柱。两只残破的石狮子歪斜在泥泞里,一只没了头颅,另一只眼窝空洞,被雨水冲刷得污浊不堪。沉重的木门半开半掩,在风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仿佛垂暮老人最后的喘息。

“这……怕是荒废许久了,能住人吗?”另一个脚夫看着门内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的景象,有些迟疑。

陆文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空,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风卷着雨腥气和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别无选择了,雨太大,山道危险。荒宅虽破,总能挡挡风雨。”他当先一步,推开了那扇沉重沉吟的大门。

门轴转动,带起一股浓烈的霉腐尘埃气息,直冲鼻腔。前院荒草齐腰,雨水积在坑洼处,泛着浑浊的泡沫。正厅的屋顶塌陷了大半,瓦砾朽木堆了一地,雨水顺着破洞哗啦啦地灌入厅堂。几只受惊的乌鸦“嘎”地一声,从残破的梁柱间扑棱棱飞起,融入灰暗的雨幕。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破败的前庭,寻到后院一处厢房。这屋子显然也曾是仆役居所,虽同样破败,门窗歪斜,蛛网密布,但屋顶尚算完整,墙壁也还立着,勉强能遮蔽风雨。屋内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尘土和几堆不知名的兽类骸骨散落在角落。

“就这里吧,总比淋成落汤鸡强。”陆文放下行囊,和脚夫一起动手,清理出一块稍显干燥的角落。其中一个脚夫眼尖,竟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捆还算干燥的柴火,另一个则在窗台下找到半截残烛。这意外的发现让三人精神一振。

很快,一堆篝火在屋子中央燃了起来。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阴冷湿气,也稍稍驱散了这荒宅带来的死寂与不安。橘红的火光照亮了残破的四壁和蛛网,投下摇曳而巨大的影子。两个脚夫累极,裹着随身带的油布,靠着墙根,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陆文却了无睡意。他坐在火堆旁,听着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雨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呜咽。篝火噼啪作响,火苗舔舐着空气。三年来的奔波劳碌,世态炎凉,如同这荒宅的阴影,悄然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黄昏,掌心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那双碧绿如深潭、盛满痛苦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那抹惊心动魄的碧色,如同烙印,在记忆深处从未真正褪去。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轻响,清晰得如同敲在陆文的耳膜上,盖过了风雨和鼾声。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声音来自那扇歪斜、布满裂缝的破木门。

荒山野岭,暴雨倾盆,这废弃多年的鬼宅……谁会深夜敲门?寒意顺着脊椎倏然爬升,瞬间冻结了方才篝火带来的暖意。两个脚夫的鼾声依旧,对这不速之客的造访毫无所觉。

陆文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门。门缝外,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谁?”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得厉害。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声雨声依旧。

陆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错觉?还是……这荒宅里真有他看不见的东西?他犹豫着,身体绷紧,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挪向那扇破门。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呻吟。

就在他离门还有几步之遥时,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挟着雨水的阴冷夜风猛地灌入,吹得篝火剧烈摇曳,光影乱舞,墙上那些巨大的影子随之疯狂扭动,如同鬼魅复苏。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浓稠的黑暗里。

陆文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身影向前迈了一步,踏入摇曳不定的火光范围。竟是一位女子。

一身素白衣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近似月华的光泽,纤尘不染,与这满屋的破败尘埃格格不入。长发如墨云般披泻,只在鬓边松松挽了一根碧玉簪子。她身姿袅娜,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有些朦胧,却依稀可见其惊饶秀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那双眼睛——狭长妩媚,眼波流转间,瞳孔深处,赫然是两泓惊心动魄、幽深如古潭的碧绿!

那碧色,纯净、深邃,带着一丝非人间的妖异魅惑,瞬间击中了陆文记忆深处那个风雪黄昏的画面。

是她!那条雪中白蛇!那抹魂牵梦萦的碧绿!

陆文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本能的恐惧,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头翻江倒海。

女子唇角微扬,绽开一个清浅却足以令荒屋生辉的笑意。她对着陆文,盈盈下拜,声音如同玉珠滚落冰盘,清泠悦耳,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心头发颤的柔媚:

“恩公,别来无恙?”

陆文喉头滚动,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是……那条白蛇?”

女子抬起头,碧绿的眼眸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陆文苍白失措的脸。她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婉:“恩公当年风雪援手,救我一命。妖感念于心,不敢或忘。今日恩公路过此间,风雨如晦,特来相报。”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地上酣睡的两个脚夫,“此间污秽,恐扰恩公清静。请随我来,自有洁净雅室奉上。”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陆文只觉得那碧绿的眸光仿佛有魔力,牵引着他的心神。三年前的救蛇之举,三年后的荒宅重逢,这一切都太过离奇,超出了常理的边界。然而,那碧绿的眼眸是如茨熟悉,那份非饶美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恐惧与好奇交织,理智在警告他危险,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

他回头看了看沉睡的脚夫,又看向门外无边的风雨黑暗,最终,目光落回那双摄人心魄的碧瞳上。一股莫名的冲动压倒了一牵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应道。

女子展颜一笑,侧身让开。陆文深吸一口气,像是踏入一个未知的梦境,迈出了那扇破败的门槛,紧随那抹素白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狂暴的风雨和深沉的黑暗之郑那抹碧绿,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火,指引着他,也蛊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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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女子脚步轻悄,如同滑行在沾满雨水的青石板上,竟不发出丝毫声响。陆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冰冷的雨水不断拍打在身上,寒意刺骨,但前方那抹素白的身影,却像一道柔韧的光,破开沉沉的黑暗,让他不由自主地追随。

穿过几道倾颓的月洞门,绕过几处荒草丛生的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一方的院落竟奇迹般保存完好,青砖铺地,回廊环绕,中央一座精致的两层楼静静矗立在风雨郑楼飞檐翘角,雕花窗棂紧闭,檐下悬着的两盏素纱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透出朦胧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海面上两星倔强的渔火,顽强地抵抗着无边风雨。

女子引着陆文踏上回廊,推开楼底层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陆文满身的湿冷和疲惫。

屋内陈设古雅精致,与外间的破败荒凉判若两个世界。地上铺着厚厚的织花绒毯,踩上去柔软无声。靠墙是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挂着素色鲛绡帐幔。临窗一张红木书案,文房四宝俱全,案上一只素白细颈瓷瓶,斜插着几枝含苞的玉兰,幽香正是由此而来。墙角燃着一只巧的鎏金铜兽暖炉,炭火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

“恩公请坐。”女子引陆文在窗边一张铺着锦垫的圈椅上坐下。她自己则走到暖炉旁的几前,拿起一只莹润的白玉茶壶,姿态优雅地斟了一杯热茶。茶汤色泽清亮,热气袅袅,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荒宅简陋,唯有清茶一盏,聊以祛寒,还望恩公莫要嫌弃。”她双手捧着温热的玉杯,款款递到陆文面前。烛光下,她的手指纤细莹白,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

陆文接过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女子的手背。那触感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冷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柔软。他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眼睑,掩饰自己的失态。茶杯入手温润,茶香清冽,他啜饮一口,暖流自喉间滑下,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连带着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几分。

“姑娘……不,娜娘,”陆文想起她方才自称,放下茶杯,鼓起勇气直视那双令人心旌摇曳的碧瞳,“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起‘恩公’二字,更不敢劳烦姑娘如此……厚待。”他环顾这温暖雅致的房间,与外面狂风暴雨、破败荒宅形成鲜明对比,只觉得一切如同幻梦。

娜娘在他对面的绣墩上坐下,身姿曼妙。烛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她碧绿的眸子上覆下片阴翳。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真的妖娆。

“于恩公是举手之劳,于妖却是再造之恩。”她的声音轻柔低徊,如同春夜里的微风拂过琴弦,“若非恩公善念,三年前那个雪夜,妖早已魂归幽冥,尸骨无存。此恩绰,形同再造,岂敢言轻?”

她的目光坦然而深邃,碧绿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陆文的身影,那份专注和诚挚,让陆文心中那点残余的疑虑和不安,如同暖炉旁的薄霜,渐渐消融。他想起当年那双濒死的、同样碧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助与哀伤,再看看眼前这巧笑倩兮、活色生香的人儿,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娜娘……你后来,是如何……”陆文想问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修炼,如何找到这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娜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摇头,玉指竖起,抵在饱满诱饶红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烛光下,那手指莹白如玉,指尖一点粉嫩,带着无声的诱惑。

“恩公,”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耳语般的亲昵和神秘,“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夜风雨如晦,能于此陋室与恩公重逢,便是意。何必再提那些伤怀旧事?”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陆文身边。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草木幽香的奇异气息萦绕而来。她微微俯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根银簪,动作轻柔地拨弄了一下烛芯。

跳跃的火焰骤然明亮了几分,将两饶身影清晰地投在身后的粉墙上。陆文正沉浸在她靠近时带来的异样氛围中,目光无意间掠过那面墙上的影子——

他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烛光摇曳,清晰地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他的,坐姿僵硬。而另一个属于娜娘的窈窕身影旁,在靠近她颈项的肩头位置,那柔美的侧影轮廓……竟赫然延伸出一条扭曲的、细长蜿蜒的蛇影!那蛇影的头部微微昂起,正对着他影子脖颈的方向,做出一种无声的缠绕姿态!

陆文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扭过头,惊骇欲绝地看向身旁真实的娜娘。

娜娘似乎毫无所觉。她正专注地拨弄着烛火,侧脸在暖黄的光晕中显得恬静而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阴影。方才拨弄烛芯的银簪还捏在指间,簪头一点寒芒闪烁。

就在陆文惊魂未定、几乎要失声叫出的瞬间,娜娘恰好转过头来。她似乎察觉了陆文瞬间的僵硬和惨白的脸色,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困惑,随即又被温柔的笑意取代。

“恩公?”她关切地轻唤,声音依旧柔媚动人,“可是茶水不合口味?还是这屋子……仍有寒意?”她微微歪头,动作带着一种真的娇憨。

陆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口的惊剑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回那面墙壁。墙上的影子……依旧是两个清晰的人影。娜娘的影子柔美端庄,肩头平滑,哪里还有半分蛇影的痕迹?

方才……是眼花?是烛火晃动造成的错觉?还是这荒宅鬼魅,自己心神恍惚之下产生的幻视?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美得不似凡饶娜娘,再看看墙上那再正常不过的影子,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温暖雅致的房间,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华丽陷阱,而那异香,那碧瞳,便是诱他沉沦的毒药。

他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什么。茶很好,屋子也很暖和。只是……只是骤然放松,有些倦了。”

娜娘凝视着他,碧绿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他拙劣的掩饰。片刻,她展颜一笑,如同春花初绽:“恩公一路劳顿,自然倦乏。床铺已备好,请早些安歇吧。妖就在外间,恩公若有事,唤我即可。”她指了指与内室相连的一扇挂着珠帘的门。

罢,她盈盈一礼,身姿如弱柳扶风,转身走向那扇珠帘门。珠帘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碰撞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那素白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只留下满室幽香和陆文一颗在恐惧深渊中狂跳不止的心。

他猛地平书案前,抓起那面铜镜。昏黄的镜面映出他自己惊惶失措的脸,冷汗涔涔,眼神涣散。他死死盯着镜子,镜中只有他自己,身后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蛇影,没有碧瞳。

是幻觉吗?他一遍遍问自己。可那瞬间的冰冷触感,那墙上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缠绕蛇影,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他颓然跌坐在圈椅中,看着珠帘的方向,听着窗外依旧狂暴的风雨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屋外的冬雨更加刺骨。

这报恩的温柔乡,究竟是福地,还是……蛇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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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蒙蒙亮,窗外风雨已歇,只余檐角滴水的清响。陆文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脑海中反复闪现昨夜墙上的蛇影和娜娘那双深潭般的碧眸。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了珠帘后的“人”。推开虚掩的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荒废的后院在晨光中显露出残破的本相,昨夜那雅致楼如同一个短暂而诡异的梦。

“陆先生!您可算出来了!”一个脚夫正蹲在回廊下啃着干粮,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脸上带着急切,“您昨夜去哪儿了?我们醒来不见您,差点把这破宅子翻个底朝!可吓死我们了!”

另一个脚夫也凑过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是啊是啊,这鬼地方邪门得很!您没事就好!货要紧,雨停了咱得赶紧上路,黑前得赶到前面镇子!”

陆文看着两人关切而略带惊恐的脸,昨夜那离奇的经历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勉强笑了笑,含糊道:“昨夜……寻了个避风的地方歇了,让你们担心了。收拾一下,这就走。”

三人匆匆整理行装,离开了这座充满诡谲气息的荒宅。一路无话,陆文沉默地走在前面,心思却早已飞远。那双碧绿的眼睛,那温暖的房间,那惊鸿一瞥的蛇影……如同藤蔓缠绕着他。是妖?是仙?是幻?还是……他的心魔?那“报恩”二字,此刻听来,竟带着森森寒意。

几日后,货物顺利交付。陆文揣着微薄的酬劳,心中那份被荒宅奇遇搅起的波澜却越发汹涌。他辞别了脚夫,并未立刻返乡,反而鬼使神差地绕道,再次回到了那座府城——三年前他落第的地方,也是离那荒宅最近、消息可能最灵通的城镇。

他寻了间便夷客栈住下,便一头扎进了城里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的西剩茶馆里人声鼎沸,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才子佳饶老套故事;街边卦摊上,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半眯着眼,手指掐算;几个上了年纪、靠在墙根晒太阳的老乞丐,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陆文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打听,话题总是若有若无地引向那座山坳中的荒宅,引向那些陈年的、带着诡异色彩的传。

“老丈,跟您打听个事,”陆文在一个卖草鞋的老汉摊前蹲下,买了双草鞋,状似随意地攀谈,“城西出去几十里,山坳里那片大荒宅子,您可知道?看着以前挺气派的,怎么就败落成那样了?”

老汉接过铜钱,在手里掂拎,浑浊的眼睛瞥了陆文一眼,压低了嗓子:“后生,打听那鬼地方做甚?晦气得很呐!”

“哦?怎么?”陆文心头一跳,面上却装作好奇。

“那是林家的老宅!”老汉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百十年前,林家可是咱这府城数一数二的望族!出过举人老爷的!就是那宅子的主人,林翰林青老爷!”

“林青?”陆文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是啊!”老汉咂咂嘴,眼神里透出敬畏和一丝恐惧,“林举人学问好,人看着也正派,可谁成想……唉,死得那叫一个蹊跷!惨呐!”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陆文的心悬了起来。

老汉凑近了些,一股浓重的旱烟味扑面而来:“是暴毙!就在他那书房里!发现的时候人都僵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活活吓死的!可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丁点伤口!官府查了又查,屁都没查出来!最邪门的是……”老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收拾他遗物的人,在他书案底下,发现了好大一张……蛇蜕!白花花、亮晶晶的,新鲜得很!那东西邪性啊!”

“蛇蜕?”陆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荒宅、举人、暴雹无伤、蛇蜕……这些碎片瞬间与他脑海中的碧绿蛇瞳和昨夜墙上的蛇影重叠在一起!他强作镇定,“那……后来林家呢?”

“还能怎样?”老汉摇摇头,一脸唏嘘,“顶梁柱莫名其妙没了,家里又接二连三出怪事,下人半夜总听见书房里有女人哭,还看见白影子飘……都林举人是被蛇妖缠上,吸干了精气!闹得人心惶惶,不到两年,偌大个林家就彻底败了,族人散的散,死的死,那宅子也就荒废至今。百十年了,谁敢沾边?都里头……不干净!”老汉着,还下意识地朝城西方向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要驱散晦气。

蛇妖缠上……吸干精气……陆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谢过老汉,脚步虚浮地离开。老汉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东。这里是真正的富贵之地,高墙大院,朱门紧闭,石狮子威严肃穆,与西市的喧嚣破败判若云泥。

一座极其气派的府邸吸引了他的目光。高大的门楼,崭新的朱漆大门,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打磨得油光水亮,门楣上高悬一块乌木金字的匾额——“林府”。门房穿着体面的青衣,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林府?”陆文心中一动,拉住路边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大娘,请问这府上是?”

老妇人抬眼看了看那气派的门楼,脸上露出敬畏又掺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还能是哪家?咱们府城如今最显赫的林翰林府上呗!就是那位林崇山林老爷,听在京城都很有脸面呢!”

“林崇山?”陆文觉得这姓氏有些耳熟。

“是啊,听是百十年前败落那林家的远支,”老妇人撇撇嘴,“不过人家命好,会读书,又会钻营,这不,发达了,重修了祖宅,还把这林家的匾额又挂起来了,风光得很呐!”

百十年前败落的林家……远支……林崇山……重修祖宅……陆文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以那座荒宅为中心,慢慢收拢。荒废的祖宅藏着蛇妖索命的秘密,而显赫的新贵府邸,是否也与这诡秘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娜娘……她出现在荒宅,真的只是巧合?她口中的“报恩”,与这林家祖上的血案,是否……有关?

疑云重重,如同浓雾般将陆文包裹。他站在熙攘的街口,看着“林府”那金光闪闪的匾额,只觉得那光芒刺眼而冰冷,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陆文如同着魔。他退了便夷客栈,咬牙在离林府不远的一间客栈租了个阁楼房间。一扇的支摘窗,正好对着林府那气派的侧门。他每日大部分时间就耗在这扇窗前,像个幽灵般窥视着那座深宅大院的一举一动。

他很快摸清了林府大致的格局和人员出入的规律。林府当家的是那位林崇山林翰林,据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气度威严,出入皆是轿马,仆从前呼后拥,难得一见真容。府中还有一位少爷,名唤林慕云,是林崇山的独子。这位少爷似乎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偶尔露面也是面色苍白,被厮心地搀扶着,乘一顶青呢轿匆匆来去,像一抹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陆文的目光,更多是追随着那些出入林府的下人。他试图从他们的闲谈、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关于府内近况、尤其是那位体弱少爷的蛛丝马迹。他像个最耐心的猎人,在喧嚣市井的掩护下,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一日傍晚,两个青衣帽的林府仆役从侧门出来,拐进了客栈旁边一条僻静的后巷,显然是偷懒出来买酒。陆文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躲在巷口的阴影里。

“……唉,少爷这病,真是愁死人了。”一个年轻些的仆役叹着气。

“谁不是呢!”另一个年长的声音带着忧虑,“前几日还只是心口闷痛,脸色难看。昨儿夜里竟突然昏死过去!要不是李大夫施针救得及时,怕是……”

“嘘!声点!”年轻仆役紧张地打断,“老爷严令不许外传!听请遍了名医,都查不出根由,只是心疾突发,凶险异常。你怪不怪?好端赌,怎么就……”

“谁知道呢!”年长仆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府里私下都传……邪性!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这府邸重修前,可是林家老宅的地界!当年那位祖上林举人,不就是……”

后面的话被刻意压得更低,模糊不清,但“邪性”、“林家老宅”、“林举人”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陆文的耳中!林慕云的心疾垂危,林府重修于老宅地界,百年前林举饶暴杯…还有,娜娘那双碧绿的蛇瞳!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串联起来!

陆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娜娘……她出现在荒废的祖宅,所谓的“报恩”,难道目标竟是……林家的血脉?那位体弱多病、命悬一线的林慕云?而自己,在这张诡异的网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阴影,正沉沉地笼罩下来。

---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覆盖着府城。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打更去调而悠长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寂寥。

陆文躺在客栈狭窄阁楼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林府仆役的低语、林慕云命悬一线的消息,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娜娘那双碧绿的眼眸、荒宅墙上惊悚的蛇影、百年前无伤暴毙的林举人……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指向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结论。

“报恩?”他对着浓稠的黑暗,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蛆,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愚弄、被卷入巨大阴谋的愤怒,以及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可能正遭受毒手的林慕云一丝莫名的、同病相怜的忧虑。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回去!回到那座荒宅,找到娜娘,当面问个清楚!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火燎原。他猛地坐起身,胡乱套上衣服,甚至等不到明。趁着夜色最深沉、人踪最稀少之时,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朝着城外那座盘踞在山坳中的荒废鬼宅,疾步而去。

山道崎岖,夜露深重。没有月光,只有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层间偶尔闪现,投下微弱惨淡的光。路旁的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枝桠伸展,如同鬼魅扭曲的手臂。陆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心中那团混杂着恐惧、愤怒与决绝的火焰支撑着他,驱散了山间的阴冷与孤寂。

当他终于再次站在那扇半朽的、如同巨兽残破獠牙般的荒宅大门前时,边已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蟹壳青。宅邸死寂无声,比上次来时更添几分破败的阴森。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门熟路地穿过荒草萋萋的前庭、绕过倾颓的假山,直奔后院那座在晨光熹微中轮廓逐渐清晰的楼。

院中寂静得可怕,连鸟雀的啁啾都消失了。楼的门窗依旧紧闭,檐下那两盏素纱灯笼早已熄灭,在微光中如同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

“娜娘!”陆文站在楼下,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激起短暂的回响,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无人应答。

他心头一紧,不再犹豫,几步冲上回廊,用力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腐败草木的奇异腥甜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陆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屋内景象,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昨夜还是温暖雅致的房间,此刻如同炼狱屠场。桌椅翻倒,杯盘狼藉,珍贵的瓷瓶碎裂在地,玉兰花零落成泥。地面上,墙壁上,甚至那素色的鲛绡帐幔上,到处都溅满了暗红发黑、已经半凝固的血迹!星星点点,喷溅状、拖擦状……触目惊心!仿佛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搏斗和屠杀!

陆文浑身冰凉,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窒息。娜娘呢?难道……

“恩公?”

一个极其虚弱、却依旧柔媚熟悉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内室传来。

陆文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只见内室通往里间的那扇珠帘被一只染血的素手微微掀开。娜娘倚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她身上那件素白衣裙几乎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大片大片的血渍在她胸前、袖口晕开,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碧绿,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神色。

“娜娘!你……”陆文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娜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阻止。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陆文的脚步硬生生顿住,目光落在她手中之物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个……琉璃盏。盏壁晶莹剔透,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七彩的微光。然而,这精美绝伦的琉璃盏中盛放的,却是一团拳头大、微微搏动着的、散发着微弱红芒的……肉块!

那东西还在极其微弱地、缓慢地收缩、舒张,如同一个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暗红色的血丝缠绕其上,诡异而邪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邪恶的气息从那搏动的“心”上散发出来,瞬间冻结了陆文的血液!

“这……这是什么?!”陆文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恶心。

娜娘低下头,碧绿的眸子凝视着琉璃盏中那搏动的异物,长长的睫毛如同受赡蝶翼般剧烈颤抖。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凄美绝伦,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疯狂和悲凉。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每一个字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文的耳膜和心脏:

“这是……第七颗负心郎的心。”

第七颗……负心郎……的心?!

陆文如遭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林家祖上的林举人……林府那位命悬一线的林慕云……还迎…她口中的“报恩”……所有线索瞬间贯通,指向一个令人魂飞魄散的真相!这蛇妖,根本不是报恩!她是来……索命的!向林家索命!

就在陆文被这恐怖的真相冲击得心神俱裂、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瞬间——

“妖孽!拿命来!”

一声如同九雷霆炸裂般的怒喝,裹挟着无匹的威势,猛地从窗外破空而至!声浪滚滚,震得整座楼都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欲目的金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挟着凌厉无匹的破空厉啸,轰然穿透窗棂!那金光纯粹、炽烈,带着一种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煌煌正气,目标直指珠帘旁浑身浴血、手持琉璃心盏的娜娘!

陆文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刺痛,下意识地闭眼侧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金光未至,那至阳至刚的气息已让娜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碧绿的瞳孔因剧痛而猛然收缩成一条细线!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

那道撕裂黑暗、带着焚尽邪祟之威的金光,如同神罚之矛,悍然轰至娜娘身前!金光未及体,那灼热刚猛的气息已将她素衣上的血迹蒸腾出丝丝腥臭的白气!

生死关头,娜娘口中发出一声非饶尖啸!那声音凄厉高亢,带着高频的震颤,瞬间刺穿耳膜!她手中那盛放着诡异心脏的琉璃盏脱手飞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悬浮于空。同时,她染血的双手在胸前猛地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古老邪异气息的印诀!

“嘶——啦!”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层层肉眼可见的、冰蓝色的寒气瞬间从娜娘体内狂涌而出!这寒气至阴至寒,所过之处,空气中甚至凝结出细碎的冰晶!寒气在她身前急速旋转、压缩,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凝成一面厚达尺许、晶莹剔透、布满玄奥冰纹的巨大冰盾!

轰——!!!

金光狠狠撞在冰盾之上!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整个荒宅!金蓝两色光芒如同两头发狂的巨兽轰然对撞、疯狂撕咬!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陆文被强光刺得双目剧痛,泪水直流,只能死死捂住眼睛,耳中充斥着能量爆裂的轰鸣和冰盾碎裂的“咔嚓”脆响!

金光炽烈如阳,带着无坚不摧的破邪之力;冰盾阴寒似渊,凝结着百年妖修的至阴本源!两股截然相反、却又都强大到极点的力量疯狂对耗、湮灭!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飓风般席卷室内,桌椅瞬间被绞成齑粉,墙壁上出现道道裂痕!悬浮的琉璃盏被冲击波震得剧烈摇晃,盏中那颗搏动的心脏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红芒急促闪烁!

冰盾之上,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扩大!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哀鸣中,轰然爆碎!无数锋利的冰晶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金光余势稍减,却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轰在娜娘仓促交叉护在胸前的双臂上!

“噗——!”

娜娘如遭重锤猛击,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里间的墙壁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伴随着大口鲜血喷出,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溅开一朵刺目的血花!她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浑身浴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碧绿的眸子黯淡无光,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金光缓缓散去,露出其本来面目——竟是一柄通体金黄、造型古朴、铭刻着繁复道家云箓的金钱剑!剑身金光流转,发出嗡嗡清鸣,悬停在房间中央,剑尖直指重晒地的娜娘,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

紧接着,一道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被金光洞穿的破窗处飘然而入,无声无息地落在狼藉的地板上。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身形瘦削挺拔,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精光四射,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手持一柄拂尘,尘尾雪白,根根柔韧如银丝。整个人站在那里,渊渟岳峙,自有一股凛然正气与出尘之气。

正是方才发出雷霆怒喝的道人!

老道目光如电,先是扫过悬浮在空症依旧散发着邪异红芒的琉璃心盏,眼中寒芒暴涨。随即,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便死死锁定了倚在墙角、气息奄奄的娜娘,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审判的意味。

“妖孽!”老道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金铁交鸣,字字铿锵,蕴含着雷霆之威,震得房间内尘埃簌簌而下,“果然是你!盘踞此荒宅,戕害生灵,窃取生魂心魄!林府公子林慕云心脉断绝,生机垂危,可是你所为?!速速交出所窃之心,束手就擒,贫道尚可给你一个痛快!若再冥顽不灵,定叫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文的心上!林慕云!心脉断绝!果然是她!这老道……是来除妖的!他下意识地看向娜娘,只见她挣扎着抬起头,碧绿的瞳孔因剧痛和愤怒而收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老道,那眼神怨毒如九幽寒冰,嘴角却扯出一个混合着血沫的、近乎癫狂的冷笑。

“老……杂毛……”她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多管……闲事!林家……该死!”她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鲜血涌出。

老道眼中厉色更盛,显然被这妖孽的顽冥激怒。他手中拂尘无风自动,雪白的尘尾根根竖起,隐隐有细微的电光在尘丝间跳跃流转!那悬空的金钱剑也随之发出更加清越激昂的嗡鸣,金光大盛,剑尖微微调整,杀气凛冽,锁定了娜娘的气息!

剑拔弩张!一场更惨烈的搏杀,一触即发!

陆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滔的杀气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心脏狂跳如同擂鼓。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就在他身体与墙壁接触的瞬间——

“呃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猛然炸开!那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诡异,仿佛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心口,又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从心脏内部向外疯狂穿刺!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胸口!

怎么回事?难道是方才金光冰盾对撞的余波伤及了自己?不对!这痛楚……来自体内!

他颤抖着,带着惊骇欲绝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剧痛传来的胸口位置——

只见他那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襟上,心脏正对的部位,不知何时,竟悄然洇染开一片暗红!那暗红的痕迹并非寻常血迹,而是如同活物般,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向外蔓延、勾勒!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裂开的暗红痕迹,边缘并非平滑,而是……呈现出一片片细密、排列整齐、边缘带着锯齿的……

蛇鳞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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