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竹影晃得更急了，沈烬掌心的灼痛顺着血脉往上窜，像有把烧红的细针在扎骨缝。
她能闻见越来越浓的铁锈味里混着夜影卫特有的沉水香——那是林怀远用了二十年的熏香，连暗卫身上都浸得透透的。
“昭。”她攥紧楚昭的手腕，指尖发颤却格外用力，“林相的人来了。”
楚昭的剑已经出鞘。
玄铁剑嗡鸣着划破洞中的静，他另一只手将沈烬往身后带了半步，衣袍扫过地上残留的梦引香灰：“有多少？”
“至少三十。”沈烬闭了闭眼，烬火在识海里翻涌，像被风撩拨的烛芯，“他们堵住了所有出口。”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
“王妃的鼻子倒是灵。”阴恻恻的男声混着脚步声撞进来，带头的夜影卫掀开斗笠，脸上的鬼面青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相，要活的楚九皇子，和——”他的目光扫过沈烬，“带烬火的尸体。”
沈烬的瞳孔骤缩。
识海里突然响起清铃般的轻响，火精灵从她掌心的焦痕里钻出来，红裙被烬火映得透亮：“他骗你的！林怀远要的是你的烬火失控，他需要你在反噬时泄露力量本源！”精灵的手指着洞外，发尾的火苗急得直跳，“他们在洞口埋了引魂香，会加速诅咒发作！”
楚昭的剑已经刺出第一剑。
玄铁剑刃劈开鬼面卫的咽喉，血溅在洞壁上，像朵狰狞的红梅：“阿烬，护好自己。”他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掷向左侧，另一个杀手的手腕应声而断，“我守着你。”
沈烬的指尖开始发烫。
她能感觉到烬火不再是从前那匹脱缰的野马，反而顺着她的呼吸在血管里流转——方才与楚昭互诉衷肠时，巫女的“宿命核心”，或许就是这分心意？
“试试看。”火精灵平她肩头，手掌按在她眉心，“用你的心指挥火焰，不是用恐惧。”
洞外突然涌入更多黑影。
沈烬看见二十余把淬毒的短刃破空而来，目标全是她的咽喉、心口、丹田——林怀远要她死，但更要她死得无法保留力量。
她本能地抬手。
掌心腾起的不是寻常火焰，而是一簇幽蓝的火苗，像活物般顺着她的手势盘旋而上。
短刃触到火苗的瞬间，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不过眨眼就熔成了铁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腾起阵阵白汽。
“这是……”沈烬自己都愣住了。
从前她用烬火，要么是失控的暴烈，要么是拼着反噬硬压，可此刻火焰温顺得像她的第二双手，“我能控制它？”
“因为你不再害怕它会烧了你。”火精灵的声音里带着笑，“你终于信了，它是你的，不是你的劫。”
楚昭的剑招突然变了。
他原本守在沈烬三步外，此刻却突然旋身贴近，用后背替她挡下从右侧突袭的飞镖：“阿烬！”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狂喜，“你看洞外！”
沈烬转头。
月光下的竹林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
她根本没刻意去烧，可那些逼近洞口的夜影卫只要沾到她的目光，周身就会腾起幽蓝火焰——不是灼烧皮肉的痛，而是像在烧他们的魂。
几个杀手抱着头惨叫，身上的鬼面被烧出窟窿，露出底下扭曲的脸：“邪术！这是邪术！”
“不是邪术。”沈烬轻声。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裂开，像冰层下的春泉终于破封，“这是我的力量。”
洞外传来一声冷笑。
林怀远从火墙外踱步进来，月白锦袍一尘不染，连袖口的云纹都没乱半分。
他身后跟着最后五个夜影卫，个个持着带倒刺的铁链，链尖泛着幽绿的光——是见血封喉的毒。
“沈姑娘好手段。”林怀远抚着胡须，目光落在沈烬掌心的幽蓝火焰上，“可你以为，仅凭这点微末道行就能翻了？”他抬手，最前面的夜影卫猛地甩出铁链，“你娘当年用烬火护着满朝遗孤，结果如何？还不是被我一把火烧了沈府，连你弟弟的尸骨都没留下！”
沈烬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震得耳膜发疼。
烬火在掌心疯狂翻涌，幽蓝变成炽白，连洞顶的石屑都被火焰的热浪震得簌簌往下掉：“你什么？”
“你以为沈府是被流寇烧的？”林怀远的笑更冷了，“是我让夜影卫扮的流寇，是我让人往井里投的毒，是我亲手掐死你弟弟——那娃娃哭着喊‘阿姐’的时候，声音倒是甜得很。”
“住口！”
沈烬的尖叫混着爆炸声炸响。
她身前的地面突然腾起一道火墙，直接将最前面的三个夜影卫烧成了灰烬。
剩下的两个杀手吓得转身要跑，却被从地缝里窜出的火蛇缠住脚踝，瞬间成了两截焦黑的木桩。
楚昭的剑抵在林怀远喉间。
他的玄色衣袍染了血，额前碎发黏着冷汗，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帝王：“你不该提她的家人。”
林怀远却笑得更大声。
他盯着沈烬发颤的指尖，盯着那团几乎要实质化的炽白火焰：“看到了吗？这就是烬火的诅咒——你越愤怒，它烧得越凶，最后连你自己都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他突然抓住楚昭的手腕往自己喉间按，“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你娘当年是怎么跪在我脚边求我留你一命的——”
“够了！”
沈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龋
她一步步走向林怀远，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板就裂开一道缝隙，缝里窜出幽蓝的火苗。
她抬手，那团炽白火焰突然化作一把火刃，精准地挑断了林怀远的左手筋：“你以为用这些话就能让我失控？”火刃转了个弯，又挑断他的右手筋，“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年那样，缩在衣柜里发抖？”
林怀远的脸瞬间煞白。
他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在笑：“你现在越冷静，等下反噬得越惨——”
“我不会反噬。”沈烬打断他。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烬火不再是负担，反而像涨满的春溪，温柔却有力地托着她，“因为我终于明白，它不是诅咒，是沈家养了三代的血脉之力。我娘用它护人，我用它杀人。”
火刃突然刺入林怀远的左肩。
他的惨叫声在山洞里回荡，惊得洞外的竹枝乱颤。
沈烬盯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你我是棋子？”她抽出火刃，在他右肩又刺了一刀，“现在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执棋。”
“阿烬。”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隐忍的担忧，“够了。”
沈烬转头。
她看见楚昭的剑还抵在林怀远喉间，但目光却全落在她身上——那不是看一个怪物的眼神，是看他的王妃，看他要护一生的人。
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识海里的火精灵突然发出清越的啼鸣。
沈烬看见它周身的火苗突然变得浓烈，红裙上的金线泛着金光，像在燃烧自己的力量：“主人，抓住我！”它扑进她掌心的火焰里，“我帮你——”
“阿烬！心！”
楚昭的喝声混着破空声炸响。
沈烬本能地侧身，一把淬毒的短刃擦着她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石壁，发出“噗”的闷响。
她转头，正看见林怀远脚边躺着个断指——他竟咬着牙自断指，触发了藏在指甲里的毒针。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赢？”林怀远咳着血，脸上的笑却癫狂得可怕，“夜影卫还有三百人在山下，我在你饮的茶里下了蚀骨散，你体内的烬火最多还能撑——”
“闭嘴。”
沈烬的掌心突然腾起一团比之前更亮的火焰。
这团火没有形状，却像有生命般裹住林怀远的脖子。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脖颈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剩多少。
“阿烬。”楚昭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发颤的手，“别用全力，我怕……”
“我不怕。”沈烬转头看他，眼里有泪，却笑得比火焰还亮，“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被你护着的人，也可以护着你。”
林怀远的尸体“砰”地倒在地上。
洞外的火墙不知何时灭了，月光重新洒进来，照在沈烬掌心——那里的火焰不再灼痛，反而像团温暖的光。
火精灵的身影在火焰里若隐若现，红裙上的金线还在微微发亮，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
“阿烬。”楚昭低头吻她的额头，“你刚才用的火焰……”
“我也不知道。”沈烬望着掌心的光，突然感觉到识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颗被埋下多年的种子终于要发芽，“但我觉得……”她抬头看他，眼里有从未有过的坚定，“这才是烬火真正的样子。”
洞外的竹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但沈烬不再害怕。
她握着楚昭的手，感觉有温热的力量顺着交握的指缝涌进来——那是他的，也是她的，是他们共同的，要烧尽所有阴谋的，光。
火精灵的红裙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原本灵动的火苗变得灼热，它仰起脸，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主人，抓住这缕本源！”话音未落，它整个人化作一道金红流光，融入沈烬掌心的幽蓝火焰里。
沈烬只觉识海轰然一震，仿佛有根被冰封千年的琴弦突然绷直——那是烬火最本源的力量，顺着火精灵的指引，正从她血脉最深处翻涌而出。
掌心的火焰开始扭曲变形，先是凝成枪改轮廓，接着枪尖跃出三寸寒芒，幽蓝中跃动着金红纹路，像活物般轻颤。
“去死！”沈烬低喝一声，手腕翻转。
火焰长枪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去，枪尖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林怀远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被放大在她瞳孔里。
但一道玄色身影比枪尖更快。
萧景琰破竹而来，手中玄铁重剑横档，与火焰长枪相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火花。
“沈王妃的火气，倒比本太子的酒还烈。”他抬眼，金瞳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不过林相的命，本太子还没看够。”
沈烬指尖一勾，火焰长枪突然分裂出三道火刃，从不同角度袭向萧景琰面门。
他旋身避开，重剑带起的风将竹林削断一片：“传闻烬火反噬会烧尽魂魄，你就不怕？”
“从前怕。”沈烬踏前一步，发间珠钗在火焰映照下泛着血光，“现在……”她掌心又凝聚出第二柄火焰长枪，“我怕的是烧不尽你们这些蝼蚁。”
另一边，楚昭的玄铁剑已抵住林怀远咽喉。
“你我母妃跪在你脚边？”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眼底翻涌的不是愤怒，是沉到极点的痛，“你可知她临终前攥着的，是半块染血的玉牌？”
林怀远的瞳孔骤缩——那是前朝镇北将军府的信物。
“当年镇北军勤王，是你故意泄露军报，害我父帅战死！”楚昭手腕一震，剑刃划破林怀远脖颈，“你更清楚，沈将军护着的遗孤里，还有我母亲！”
林怀远咳着血笑，染血的手抓住楚昭的衣摆：“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断了因果？双生劫……双生劫早就在你们身上种下了……”话音未落，楚昭的剑已经贯穿他心口。
沈烬收了火焰长枪，走到楚昭身边。
她低头看向林怀远逐渐冰冷的脸，轻声道：“上一世的劫，这一世由我来破。”
山风卷起灰烬，两人身后的火焰突然拔地而起，映得整片山谷亮如白昼。
火精灵的身影在火焰中若隐若现，声音比之前虚弱许多：“主人，命阅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沈烬正要追问，眼角突然瞥见林怀远尸身旁有张泛黄的纸角，被火焰烤得卷曲，隐约能看见“双生之谜，藏于旧卷”几个字迹。
她刚要弯腰，远处突然传来夜影卫撤湍号角声——萧景琰已趁着混战消失在竹林深处。
楚昭将她护在身后，玄色衣袍被火光染得泛红：“先回行宫。”他指尖拂过她发间被火刃燎焦的碎发，声音放软，“你的手还在抖。”
沈烬这才察觉掌心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熄灭，只余下一片淡粉的灼痕。
她反手握住楚昭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里新添的剑茧：“昭，刚才那张纸……”
“明日让暗卫来寻。”楚昭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现在，我只要你好好站在我身边。”
两人转身走向洞外，身后的火焰仍在噼啪作响，将林怀远的尸身一寸寸化为飞灰。
那卷泛黄的纸角在火中翻卷，最后几个字迹终于清晰——“旧卷藏于……”
风突然卷起灰烬，将纸片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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