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不知道母亲生病，她在单位的楼上一边打字，一边听着厂长室的动静。
厂长回来了，不过，屋里有客人。
等客人走了，静安揣着药条子敲开厂长室的门。
厂长正在低头看材料，看到进去的是静安，他的脸严肃起来。
静安：“厂长，我爸的仓库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吧？我来报销药条子。”
厂长看着静安，忽然叹口气：“陈啊，句实话，我也想帮你，可帮不上你。”
静安一愣：“调查结果不是出来了吗，咋还不能报销药条子？”
厂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调查结果是出来了，可失火原因在你爸身上，这药条子不能报，还得处理陈师傅呢——”
静安脑袋轰隆一下，好像整个人被大山压在了里面，她眼前一抹黑，差点摔个跟头。
静安不解地看向厂长问：“失火跟我爸有关？难道是我爸放的火？”
厂长：“不是你爸放的火，是电打火了，年久失修，导致的失火，但你爸没有察觉，是他失职，保管员要及时发现问题，把问题处理明白，防患于未然——”
电打火，年久失修，这些词一下子涌入静安的脑子里，她脑子都快爆炸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厂长室出来的，回到秘书室，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
王看到静安哭，连忙走过来问：“咋样？药条子报没报？”
静安摇摇头，坐在椅子上哭。
王又问：“为啥没报？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吗？”
静安：“结果出来了，电打火，我爸失职，我也不懂——”
王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神有些复杂，她低声地安慰静安，又不时地往外面看着。
外面，越来越阴沉，风越刮越大，电线杆都吹了起来，对面房顶的毡子也飞起一角。
静安还以为王是为她着急呢，很感激王。
门外有人敲门，王以为是厂长，连忙去开门，门外站的是李宏伟。
李宏伟：“静安在吗？”
王把门打开，声地：“哭呢。”
李宏伟走进屋，看到静安用袖子擦眼泪。
李宏伟走到静安身后，拍拍静安的肩膀：“多大的事啊？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
静安看到李宏伟，委屈的泪水更多了，她哽咽着把厂长刚才的话，向李宏伟复述了一遍。
李宏伟冷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呢，静安，我跟你三点，你记住了——”
静安抬起泪眼，看着李宏伟。
李宏伟：“第一，电打火，跟我陈叔没关，那是电工室的事情。第二，陈叔救了王大力，还扑灭了仓库的火，是救火英雄！应该表彰，厂子还要处理他，处理个球！”
王听到这里，眼神凝重，似乎有什么话要向静安。
李宏伟看着静安，接着：“第三，你就，我爸现在在医院躺着，交不上医药费，人家要撵人了，先把药条子报了，要是不报，你就跟厂子借钱。”
静安：“哥，要是他不借给我呢？”
李宏伟：“记不记得老谢那跟你什么了？你先讲理，如果厂长跟你耍流氓，你就用老谢那招，厚脸皮，跟他借钱！”
静安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攥着药条子又去了厂长室。
厂长一见进屋的还是静安，不高胸：“咋又来了呢？不是告诉你结果了吗？”
办公室里还有个人，是抽油杆车间的王主任。
静安看了一眼王主任：“王叔——”
王主任：“你爸咋样，好没好点？”
一提父亲，静安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哽咽着：“不好，化脓了，再不交住院费，不给打吊瓶了——”
王主任连忙扶着静安坐到沙发上：“咋地了，别哭，有王叔呢，有厂长呢，到底咋地了？”
静安看着王主任：“厂子调查完我爸失职，还要处分我爸，不给我报销药条子——”
王主任吃惊地看向厂长：“有这事吗？”
厂长：“陈，这事儿已经有了定论，你就别打扰我办公了，这儿着急要开会呢——”
静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地一下站起来。
静安：“厂长，你们的定论是不对的，电打火，跟我爸没关！是电工室的事，年久失修，出事了，咋能都赖在我爸头上？我爸又不是电工，上哪知道电的事儿？
“还有，当时汽油桶着火，我爸把王大力救了，我爸还把火扑灭。我爸是救火英雄，厂子却颠倒黑白，我爸失职，还营—
“我爸要是没救火，身上不能烧成那样，两只手都快废了，吃饭拿不了勺子，上厕所不能提裤子，我爸都瘦得没人样了。
“还有，我爸的脸可能要毁容，这些，厂子都不管？医药费让我们垫付，我们把亲戚都借遍了，现在回厂子报销药条子，却不给报——”
静安一边，一边掉眼泪。
王主任连忙拿了毛巾，递给静安。
王主任：“厂长被一些人蒙骗了，这件事，厂长会英明处理的，陈，你就放心吧——”
厂长听到静安的话，眼里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厂长：“陈，你爸救人了，救谁了？”
静安：“救王大力了，就是王秘书的弟弟！”
厂长：“没有这样的事儿啊？王大力写了材料，没陈师傅救了他——”
静安脑子又轰隆一下子，快要气死了。王的弟弟怎么能这样呢？
静安：“不可能，我爸住院的当晚上，王大力和王秘书拎着罐头去看我爸，王大力还给我爸跪下了，是谢谢我爸救他一命，当时医院里住院的人，都能作证！”
“对，我也看到了，我也能作证——”
静安的身后，忽然有人话。一回头，竟然是李宏伟。
李宏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对厂长：“我那去医院看望陈师傅，就看到王大力跪在病床前。
“再，外面工人都知道，陈师傅救火英雄，把王大力救了，带领大家伙把火扑灭了，要是不扑灭，估计整个厂子都烧落架。”
厂长严肃地看看众人：“这样吧，我们班子再调查一下，再商量商量——”
静安连忙：“可我爸医药费没了，不给打吊瓶，今没钱我都没脸去医院看我爸——”
王主任连忙：“王叔兜里有两百块钱，不过，也不够干啥的——”
王主任眼珠一转：“厂长，给陈拿点钱吧，给陈师傅先交上住院费。陈师傅真要耽误了治疗，那厂子的救火英雄，多让工人寒心呢——”
厂长看到静安哭得鼻涕拉瞎，眼睛都哭肿了，他觉得调查结果可能草率了。
厂长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把纸交给静安。
“陈别哭了，药条子我暂时不能给你签字，这得按程序来，我是厂长，更不能带头破坏。不过，我先给你支一部分，你去财会室领钱吧。”
静安一激动，又掉了眼泪。李宏伟背对着厂长，悄悄地冲静安竖起大拇指。
静安一行人走了之后，厂长坐不住了，把王秘书叫了进来。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王：“你和你弟弟，去医院看过陈师傅？”
王点点头：“去了——”
厂长：“哪去的医院？”
王：“陈师傅出事当，我爸让我们去的——”
厂长：“呦，你爸都退休好几年了，还知道厂子的事儿？”
王：“我弟弟跟我爸的，我爸让去的。”
王以为，厂长静安的爸爸是失职，那她就不应该去医院看望陈叔。
既然不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让他们姐弟去的，这也是实情。
厂长忽然问：“你弟弟给陈师傅跪下了？有人都看见了。”
王秘书的脸腾地红了，蠕动着嘴唇：“嗯呐——”
厂长严厉地问：“为什么给陈师傅下跪？这得多大的恩情啊？”
王不敢抬眼看厂长，低着头，不话。
厂长：“王啊，我把你当成我最信任的人，让你做秘书，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得起我把你安排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吗？对得起厂子对你的信任吗？”
王讷讷地：“着火的时候，我弟弟吓堆锅儿，躲在一个汽油桶后面，陈师傅一把将我弟弟拽起来，推出了仓库大门——”
王也哭了，她很后悔自己做的事。
厂长没话，面沉似水，打开抽屉，拿出一沓材料，把其中一张纸摔到桌子上。
厂长严厉地：“你弟弟王大力的材料上，怎么没写这节骨呢？”
王默默地掉着眼泪：“他可能忘了——”
厂长提高了声音：“被人救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忘了？”
王抬起泪眼看着厂长：“我弟弟没啥文化，那还是我帮我弟弟写的呢，他没明白，我也没写明白——”
厂长生气地：“你是秘书啊，这点事你还弄虚作假？”
王咬着嘴唇，吧嗒吧嗒掉眼泪。她为什么没有写陈叔救淋弟的事情呢？
她怕将来调查失火原因，到弟弟在仓库外抽烟的事情。她也怕众人传出去，弟弟贪生怕死，胆如鼠，失火的时候，他不救火，还让别人给救了——
她后悔了：“厂长，我重新写个材料——”
厂长：“让你弟弟写！他要是连这个材料都写不好，回家吧，别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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