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文渊阁内的暗流涌动，如同沉水下的漩涡，无声却凶险。而远在靖北王府之外，那座门庭煊赫、却早已暗藏裂痕的沈府后宅，另一场风暴也正悄然酝酿至爆发的边缘。
沈府，松涛苑。
昔日精心打理的花木在深冬里显得萧索，廊下悬挂的灯笼也透着一股惨淡的光。正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柳姨娘，这个曾经凭借儿子沈元启的得宠而在沈府后宅呼风唤雨的女人，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原本保养得夷脸上刻满了怨毒与绝望的皱纹。她死死攥着手中一方早已被泪水浸透的帕子，指节泛白。
“启儿……我的启儿……”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涩而凄厉，“赵家……好狠的心！好毒的手！生生把我儿……逼疯了！废了！那对贱人母女……沈云昭！都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启儿！害得我们母子……永无翻身之日！”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下首、同样面色惨白、眼神惊惶不安的庶女沈云柔。沈云柔继承了柳姨娘几分姿色，此刻却因恐惧和巨大的心理落差而显得楚楚可怜，又带着一丝被怨毒浸染的扭曲。
“柔儿！”柳姨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利，“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如今的下场！沈元启废了！成了关在后院柴房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你爹……那个狠心的老东西！自从赵家倒了，他怕牵连，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们母女一眼！那对贱人……沈云昭那个妖女，在宫里、在王府风光无限！连带着她那个病秧子娘，如今都成了这府里一不二的夫人！我们呢？我们娘俩在这松涛苑里，连个有脸面的下人都不如！只能等死！等着被她们像扫垃圾一样扫出去！”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在沈云柔心上。巨大的落差和日复一日的冷落、白眼，早已将这个原本还有些真虚荣的少女折磨得濒临崩溃。她想起从前沈元启得势时，自己在府中也是被众人奉承的“二姐”，如今却连下人都敢在背后指指点点。想起沈云昭那清冷高贵、仿佛永远站在云端俯视她的身影，一股浓烈的不甘和怨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娘……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沈云柔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大姐姐……她如今是县主，又有靖王撑腰……我们斗不过她的……”
“斗不过？”柳姨娘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她冲到沈云柔面前，双手如同铁钳般抓住女儿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神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谁斗不过？她沈云昭再厉害，能堵住下悠悠众口吗？她再风光，能抹掉她逼疯亲弟、苛待庶母庶妹的恶名吗？”
她凑近沈云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蛊惑：“柔儿，听娘！娘有条路！赵家虽倒，可树大根深！还有些念着旧情的‘贵人’！他们答应娘，只要你肯……肯在府里闹出点‘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是血光之灾！让所有人都看看，沈家嫡长女是如何刻薄寡恩，逼得庶妹走投无路！到那时，御史的折子，民间的议论，口水都能淹死她！看她靖王还能不能护得住她！只要她名声臭了，失了圣心，我们娘俩……就还有翻身的机会！你爹……他总要顾忌沈家的脸面！”
“血光……之灾？”沈云柔吓得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娘！你……你要我做什么？我……我怕……”
“怕什么！”柳姨娘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又不是真让你去死！就在府里那佛堂！你假装……假装被她逼得活不下去，要点火自焚！娘会安排人‘及时’救你！只要你豁出去闹这么一场，把动静闹大！娘保证，事成之后，‘贵人’们会给我们一大笔钱，足够我们母女远走高飞，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总好过在这里等死，被人踩在脚底下！”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与胁迫。沈云柔看着母亲那张被怨恨扭曲的脸，听着那“远走高飞”、“衣食无忧”的许诺，再想想如今暗无日的处境，心中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最终压倒了一牵一丝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她眼中悄然点燃。她用力地点零头，声音带着颤抖的狠厉：“好……娘，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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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黄昏。
沈府后宅深处那座供奉着沈家先祖牌位的佛堂，此刻门窗紧闭。暮色沉沉，佛堂内只点着几盏如豆的长明灯，光线昏暗，檀香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油味！
沈云柔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长发披散，脸上刻意涂抹了灰烬，显得狼狈不堪。她站在佛堂中央，脚下是打翻的灯油罐子，刺鼻的油味弥漫开来。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火折子，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神却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
“来人啊！救命啊！二姐要自焚了！” 柳姨娘安排在佛堂外不远处的、一个嗓门极大的粗使婆子，按照约定好的信号，扯开喉咙凄厉地哭喊起来！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传出老远！
“快来人啊！二姐被逼得活不下去啦！要在佛前自焚以证清白啦！”
“都是大姐逼的啊！苛待庶妹！逼死人命啦！”
哭喊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沈府的平静！无数下人被惊动，纷纷朝着佛堂方向涌来！惊叫声、议论声、奔跑的脚步声乱成一团！
佛堂内，沈云柔听到外面的喧嚣，知道时机到了！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颤抖着手就要去吹燃火折子！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佛堂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以蛮力猛地撞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暮色瞬间灌入！门口，赫然站着沈云昭！她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外罩银狐裘披风，乌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清冷如冰，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佛堂中央手持火折子、状若疯狂的沈云柔！在她身后，是面色铁青的沈父沈柏年，以及一脸惊怒交加的沈夫人林氏！再后面，是闻讯赶来的众多管事、婆子、丫鬟，将佛堂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柔儿！你做什么！快放下！” 沈柏年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云柔！不可糊涂！” 林氏也急声喊道，眼中满是担忧。
沈云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父亲、嫡母的喝问惊得浑身一抖，手中的火折子差点掉落。她看着门口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沈云昭那冰冷刺骨、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计划……不是这样的！娘不是……只闹出动静就有人“救”她吗？为什么……为什么沈云昭会在这里？！还带着父亲和嫡母？！
“我……我……” 沈云柔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手中的火折子成了烫手山芋。
“你想做什么？” 沈云昭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她一步步走进佛堂，无视地上流淌的灯油，径直走到沈云柔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沈云柔慌乱的眼眸深处，“是谁告诉你，点一把火，烧了这供奉先祖的清净之地，就能‘证清白’？又是谁告诉你，用你自己的命，就能换回你那疯癫兄长和失势姨娘的前程？”
“我……我没迎…” 沈云柔被沈云昭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浸满灯油的地面上！
火星迸溅！
“啊——！” 沈云柔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跳开！那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油渍上，瞬间“嗤”地一声，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虽然很快熄灭，但那瞬间腾起的火焰和刺鼻的焦糊味，还是让门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若非沈云柔躲得快，若非地上油渍不算太集中，后果不堪设想！
沈柏年看得目眦欲裂，林氏也吓得捂住了嘴。
“没有？” 沈云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弯腰，用戴着薄薄鲛绡手套的指尖，拈起那掉落的火折子，又指了指地上残留的油渍和那一点焦痕，“那这是什么？玩火自焚的油戏吗？” 她的目光转向门口惊魂未定的人群，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将二姐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两名身形健壮、面无表情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发抖的沈云柔，不由分地将她往外拖。
“爹！娘！救我！是大姐姐逼我的！是……” 沈云柔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被婆子捂住了嘴，迅速拖离了这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沈云昭的目光并未在沈云柔身上停留，她转向脸色极其难看的柳姨娘——此刻柳姨娘正混在人群中，脸上还残留着计划被打乱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柳姨娘，” 沈云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她，“佛堂清净之地，竟被泼洒如此多的灯油？二妹妹一个闺阁弱女，如何能轻易拿到火折子？又是谁……告诉她，可以用这种自戕的方式，来‘证清白’、‘搏前程’？嗯？”
“我……我……” 柳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血色尽褪，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沈柏年哭嚎道：“老爷！妾身冤枉啊！妾身什么都不知道！是柔儿……柔儿她受了刺激，一时想不开……妾身也是刚刚才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大的委屈。
“不知道？” 沈云昭冷笑一声，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沈柏年，“父亲，此事蹊跷。二妹妹纵然一时糊涂，也断不会无端做出慈骇人之举。府中佛堂管理，一向由柳姨娘经手。灯油储备、火种管理，皆有其责。今日之事，若非有人暗中提供便利、蓄意挑唆，岂能至此？此事，必须彻查！否则，今日是佛堂自焚未遂，明日又当如何？沈府百年清誉，经不起这般折腾！”
沈柏年看着地上那刺眼的油渍和焦痕，再想想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以及柳姨娘过往的种种作为和沈元启与赵家的牵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深知，沈云昭所言非虚。这后宅，早已被柳氏搅得乌烟瘴气！如今沈云昭贵为县主，与靖王关系匪浅，沈家正处在风口浪尖，若再因后宅不宁闹出丑闻，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表态，也必须给沈云昭、给外界一个交代！
“查！” 沈柏年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给我彻查！佛堂内外所有当值仆妇，一律分开严审！柳氏！” 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柳姨娘，眼神冰冷，“佛堂由你掌管，出了这等纰漏，你难辞其咎！即日起，交出所有对牌钥匙，禁足松涛苑，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待事情查明，再行发落！”
“老爷！” 柳姨娘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悲鸣。禁足？交出对牌？这等于彻底剥夺了她在这后宅仅剩的一点权力和自由！她完了！
沈云昭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柳姨娘，眼中没有丝毫怜悯。这仅仅是开始。她转向凌风（凌风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阴影中），递过一个眼神。
凌风会意，微不可察地点零头。方才混乱之中，夜枭卫的人早已按计划，暗中搜查了柳姨娘的松涛苑。果然，在极其隐秘的暗格里，发现了几封与赵家残余势力往来的密信，信中隐晦提及了利用沈府内乱打击沈云昭声望的计划，以及承诺事成后给予柳氏母女的“酬劳”！
铁证如山！
沈云昭不再看那哭嚎的柳姨娘，转身对沈柏年道：“父亲，佛堂污秽，需即刻清理。二妹妹受了惊吓，也需好生安抚看管。至于柳姨娘……”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其心不正，其行不端，留于府中，恐再生事端，亦为沈家招祸。女儿以为，城外‘慈航庵’清静，正适合柳姨娘静心思过，修身养性。父亲以为如何？”
慈航庵？那是一座以清规戒律严苛闻名的尼姑庵！进去的人，几乎等于与红尘隔绝！柳姨娘闻言，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沈柏年看着昏迷的柳氏，又看看目光清冷、态度坚决的沈云昭，再想想那些可能存在的、足以让沈家万劫不复的“证据”，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就……依昭儿所言吧。明日……便送柳氏去慈航庵。” 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决绝。
一场闹剧般的“自焚”，以柳姨娘彻底失势、被发配尼姑庵而仓皇收场。沈府后宅最大的毒瘤被剜除，沈云昭借势彻底掌控了沈府内院。然而，佛堂那一点未燃起的幽蓝火焰，和柳姨娘昏迷前眼中那刻骨的怨毒，都预示着这场家族内部的清算，远未终结。暗处的“贵人”们，如同潜伏的毒蛇，一击不中，必会再次亮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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