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渊顶凝固的猩红光，亘古不变地倾泻下来，像一层粘稠的、无法洗刷的血污，涂抹在下方那片由无尽骸骨堆砌而成的苍茫平原上。风在这里是凝滞的，或是哀嚎的，卷起那些早已被岁月和法则反复冲刷、化为齑粉的骨末，盘旋着，如同无数不甘的魂灵在低声细语。
时间的沙漏在这绝域失去了刻度。林墨玉的意识如同一颗深埋在冰冷冻土深处的顽石，缓慢地蠕动着，从上次那场险些将他彻底分解的、失败的“造路”实验中沉潜醒来。剧痛的余烬依旧盘踞在他的每一寸玉质裂缝与尚未玉化的血肉纤维里，像无数细的冰冷针头持续释放着麻痹与蚀骨的回响。但他那残存的、玉化的半幅胸腔深处，那颗扭曲融合了暗金煞力与古玉仙则的心脏，依旧保持着那种沉重到令人窒息、近乎永恒的搏动节奏。
每一次搏动，都挤压着粘稠如汞的浆液在残破的经脉里艰难穿行，也带动着玉化心脏核心处那几缕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冰髓仙气，微微震颤。
“仙”字刻痕已深深烙入了他身下的焦骨岩面，笔画边缘凝固着暗金与玉屑混合的污秽浆液，像一个永恒的耻辱标记，却也成了一个冷硬的坐标。林墨玉的玉质右眼瞳孔深处，那绝望与狂热的混沌旋涡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冻结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宛如亿万年冰封的湖面。那不是放弃，是剥离了一切虚妄情绪后，纯粹到极致的认知——此路非路，乃是绝壁。攀爬徒劳，唯有在绝壁上凿洞。
他的感知并非向外探索这片死寂坟场的凶煞，而是前所未有的，向内沉没。
沉向那扭曲搏动的心脏核心。
沉向那冰髓仙气本身。
不再是试图驱使它、引导它去构建“合法”的通道。那样只会引来道毫不留情的“修正”铁拳。他要做的，是“看”，是用他所有被折磨、被破碎、又被强行拼接起来的残缺神魂，去“感受”这缕仙气的本质。它的冰冷，并非严冬的酷寒，而是一种秩序本身的纯粹漠然。它的坚韧，亦非顽石的刚硬，而是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不被消磨”的特质。它是属于“彼世”的尘埃，即便破碎如丝，其存在本身，便隐隐然与这诸规则形成了某种深层次的摩擦。
这种摩擦，微不可闻，如同针尖划过凝固的玻璃表面。
林墨玉捕捉到了这“摩擦”产生的细微涟漪。
上一次的失败惨痛地证明，试图在自身这具“秽污”之躯上构建合法的“仙脉”，哪怕是伪装一条最微的支流，都等同于在秩序墙上刻字挑衅，招来的必然是毁灭性抹除。但若……不构建脉流呢？
若这缕“摩擦”本身，能生出一点“结果”呢？
不依托于他的玉臂，不依托于那被诅咒的空洞脊柱节点，而是让这缕仙气自身的特质与环境——这万骨渊万古死寂、却又被无穷凶煞怨念浸透的绝地——发生最纯粹的共鸣？用这“摩擦”作为原始的刻刀，在这片被道厌弃的边缘之地，强行雕琢出一星半点的“异端秩序”？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冻土下的熔岩，缓慢地在他意识核心凝结成型。
修炼，开始了。但这并非任何典籍记载的仙途正道，也不是饕餮煞气的吞噬狂澜。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默到极致的苦校
林墨玉彻底沉寂下来。残破的身躯纹丝不动，像一座半玉半肉、布满裂痕的雕像，被强行钉在了万骨渊顶的焦骨地基上。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而漫长，间隔远超凡俗生命的极限。所有的感官、所有残存的意志力、所有源自饕餮本源与吞造化功对能量那近乎掠夺本能的赋，尽数收敛，向内坍缩。
坍缩的中心，就是那缕冰髓仙气。
神魂化为无形的触须，一遍、又一遍、千遍万遍，细致入微地“摩挲”着这缕仙气。感受它在法则层面的存在形状，体会它与周围充斥的凶煞怨气碰撞时那无声的排斥与吸收。每一丝“摩擦”被放大，在意识的寂静深海中化作微的电闪雷鸣。那不是能量的汲取，而是信息的极致搜集。
这过程无比枯燥，且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一次深度的“摩挲”，都像是将神魂的碎片强行贴近一块在绝对零度和炽白熔炉间不断切换的烙铁。那仙气本身的冰冷秩序，与他神魂深处狂乱驳杂的煞气本源发生着剧烈的冲突，如同水火在密闭的容器中反复爆炸，每一次震荡都让残躯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玉化右眼深处，那古旧寒意随着感知的深入而加剧，几乎要将他的思考核心都冻结。
时间在凝固的红光中失去意义。
或许过了数年，或许只几月。
那缕仙气在林墨玉无穷无尽的“感知”之下，逐渐发生了变化。并非变得壮大，而是……更“清晰”了。它仿佛褪去了一层无形的、隔绝它与这方地法则的薄纱，彻底暴露出来。一种无形的“涟漪”，以这缕仙气为核心，开始持续地、稳定地向外扩散。这涟漪极其微弱，如同水滴入海，转瞬就会被万骨渊那浩瀚无边的凶煞气场所淹没。但它存在，并且规律。
这涟漪扫过之处，凶煞怨气中蕴含的那些狂暴混乱的能量碎片，并未被仙气直接吸收或净化，而是……被短暂地“定格”了一下。仿佛高速旋转的无序粒子，在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被强行赋予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朝向某个“固定结构”排列的趋势。紧接着，这种趋势又瞬间崩溃，粒子继续无序碰撞。
这不是净化，更像是……极其短暂的“凝滞”与“结构投影”。
林墨玉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结构投影”。
每一次“投影”都短暂如念头生灭，且每次“投影”的形状、细节都截然不同，充斥着无限的可能性。它们像亿万片破碎的琉璃镜片，各自映照着一个扭曲的瞬间凝固图景。
希望，或者某种极度扭曲的可能性，如同一点幽绿的磷火，在绝对黑暗的核心闪烁了一下。林墨玉的神魂没有波动，维持着那死水般的沉寂。但那颗融合心脏的搏动，在某个瞬间，极其微弱的快了一丝。他将全部的心力，从无止境地“感知”仙气本身，转向了疯狂捕捉和分析那亿万分之一秒内呈现的无数“结构投影”。
像一个最偏执、最疯狂的疯子，在试图从无数片破碎镜子的倒影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从未存在过的星空图案。
他不再是感知者，成为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筛子。庞大的、无时无刻不在生成又崩溃的“结构投影”信息流，如同汹涌的泥石洪流，冲刷着他残损的神魂筛网。痛苦升级了。每一次海量信息的冲击，都让他的意识深处掀起无声的飓风，刮得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魂体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玉质右眼深处的寒意凝成了实质的冰晶，在瞳孔表面缓缓蔓延。
筛选，摒弃，再筛选……没有目的，只有穷尽一切可能的本能。
又不知过了多久。
疲惫几乎将他的神魂彻底碾碎。就在那意识的边缘即将陷入彻底黑暗沉沦的前一刹，万花筒般疯狂变幻的“结构投影”信息洪流中，忽然闪过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定式”。
它同样短暂，同样破碎，但在那亿万分之一秒内，它呈现出的稳固与简洁，在一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杂乱无章的投影。那像是一个极细微、由无数个几何尖角构成的立体冰晶核心的轮廓一闪而过。它的“稳定”感并非来自力量，而是来自它那纯粹由极致的“排斥”与“凝聚”所构成的矛盾统一——对外部一切能量的绝对斥力，以及自身碎片间某种超乎想象的绝对吸引。
这个“定式”出现的概率，到近乎方夜谭。但它被林墨玉捕捉到了。像是溺水者捞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他那沉寂如死水的心念骤然掀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就是它！
一个依托仙气“摩擦”而产生的、存在于短暂瞬间的“锚点”！它无法作为通道，但它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扭曲的“核心”？一个不需要依托他这具污秽之躯而存在的“异物”？
但这“定式”如惊鸿一瞥，如何稳固？如何将虚无的“投影”变为实质？
林墨玉仅存的血肉左眼眼睑微微动了一下，一条极其狭的缝隙睁开，猩红眼瞳深处是彻底凝固的血丝和一片冰冷的空洞。他“看”向了环绕周身的、那无穷无尽的凶煞怨气。
答案不在虚无缥缈的道法则，而在他脚下这被道厌弃的绝地本身。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被规则惩罚、分解、遗忘……却又在漫长岁月中因万灵残念而沉淀下的一点点驳杂却坚韧的“存在碎渣”。它们无序，混乱，狂暴，充满诅咒。但它们……足够多，足够“顽固”，无法被轻易彻底分解。
一个疯狂到几近自杀的设想成型：用这缕仙气为引，以其释放的微弱涟漪为无形的“模锻锤”，吸引、捕捉万骨渊中无处不在的混乱能量碎片。再利用仙气与环境摩擦瞬间产生的、那无数个亿万分之一秒的“凝滞”间隙，将这些混乱碎片强邪塞”进那个捕捉到的、最稳定的“定式”结构投影里去！
过程必将是极度粗暴、混乱和充满毁灭性的。如同在狂暴的熔岩海中，试图用冰块塑造一柄尖刀。每一次尝试，都可能引来不可预测的反噬。
意念催动。不再是心翼翼的摩挲试探。林墨玉残余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向心脏深处那缕冰髓仙气！
仙气骤然震颤！先前那种规律的涟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尖锐、带着撕裂感的法则排斥之力，瞬间被放大、定向激发出来！
嗡——！
一种无形的、刺耳的尖啸以林墨玉为核心猛然扩散！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涟漪，而是像一把高速转动的无形冰刀，狠狠剐蹭在万骨渊厚重的凶煞气场之上！
轰！
整个渊顶的空气都为之一凝！原本盘旋的骨粉风骤然停滞，紧接着，以林墨玉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间发出了濒死的呻吟！密密麻麻、肉眼可见的细微空间裂痕瞬间浮现又弥合！那一片区域内所有的凶煞怨气如同被投入浓硫酸的铁屑，剧烈地沸腾起来！混乱的能量被那强烈的排斥之力粗暴地推开，翻滚搅动，却又被中心点一种更蛮横的引力强行束缚在这十丈范围之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狂乱、能量浓度急剧攀升的暴烈球体！
林墨玉残破的身躯，就在这疯狂能量风暴的最中心！玉质的半边身体上，无数冰裂纹路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排斥力场刺得根根亮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随时可能崩碎！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修炼都要来得剧烈、纯粹！这痛苦不仅仅是能量冲击肉身，更像是有无数把无形的法则刮刀，正在试图从他的存在根源里，将这份僭越的“排斥”特性连同承载它的部分神魂一起剐下来！
林墨玉的身体剧烈地痉挛，如同被高压电持续击郑粘稠的玉浆混合着暗金血液从他口鼻和全身裂缝中激射而出，却在离体的瞬间被狂暴的能量场碾成更细碎的血雾！
但他玉化的右眼深处，那冻结的冰湖裂开了一道缝。是残忍的冷静，是绝对的疯狂！感知被提升到极限，如同在灭世的风暴中心张开一张无形的网，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亿万分之一秒的“凝滞”瞬间！
来了！
在那狂乱的排斥力场某个微区域，与一股翻滚到极致的凶煞能量团发生剧烈摩擦的刹那！仙气的特质与环境被无限压缩的能量形成了极其短暂的法则真空！一个清晰的“凝滞”点出现了！
就是这一刻！
林墨玉的意志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配合着那缕仙气核心处一点被强行榨取的冰寒光点，狠狠刺入那个“凝滞点”！同时，他意念化为无形的巨手，如同抄起一大捧滚烫灼魂的熔岩沙砾，将周围那被排斥挤压得狂暴混乱的凶煞能量碎片，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冰晶核心的“定式投影”猛地按去！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精神层面炸开！林墨玉的残魂像是被千万吨炸药贴身引爆，瞬间就出现了大范围的撕裂和消散！玉质右眼的光芒骤然黯淡，瞳孔深处那片冰湖几乎彻底碎裂！
现实空间中，十丈之内的狂暴能量风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拳轰击！一道惨白刺目的光柱瞬间在那“凝滞点”爆发开来！光柱中，无数疯狂扭动的怨念、黑红色的凶煞能量以及散溢的玉色光芒被强行束缚在一起！一个模糊的、多棱角的轮廓在光柱中心狂乱地扭曲、膨胀、撕裂！
咔嚓！咔嚓！
刺耳尖锐的、仿佛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扭曲捏合的声音密集炸响！
那是物质层面与法则层面的双重暴乱！无数的混乱碎片被强行塞入一个不容许任何“存在”的微核心投影之中！那原本清晰稳定的“定式”结构被撑得变形、撕裂！碎片间相互排斥的狂暴力量如同无数条失控的高压水刀，在方寸之地疯狂切割冲撞！每一次撕裂与冲撞，都释放出足以湮灭一座山峰的毁灭性乱流，又被那“凝滞点”短暂约束在这个狭范围内，加剧着内部破坏！
林墨玉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被近距离爆发的乱流反复冲撞。玉化的半边身体布满了更深的裂痕，几片薄玉甚至直接崩飞出去！血肉的左半边更是鲜血淋漓，肌肉撕裂，白骨隐现！
“呃啊啊——！”
剧痛之下，他仅存的左眼眼球猛地凸出眼眶，布满的血丝几乎要爆开！所有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被咬穿，铁锈味和玉粉的怪味在口中弥漫。
但他意念凝聚的那双无形巨手，如同嵌入血肉的铁钳，毫不放松！继续推动着狂暴的能量乱流，不顾一切地冲撞、挤压那个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趋向崩溃的结构！
他在等！在赌！赌在那内部毁灭力达到峰值前的某个临界点，在结构被撕碎到极限、内部排斥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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