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洛宁士族面谈的事宜,萧清晏全权交给了谢行止。
她自己则另有事情要安排。
时近正午,山顶的风也温和了许多。
萧清晏望着云中坞忙忙碌碌,不再是血腥杀伐,而是流民们就地生火造饭,逐渐由混乱变得井然有序。
“郎君。”身后传来钱凤恭敬的声音。
萧清晏转过身来,先看向与他一同来的龙驹,指向地上的一个包袱道:“龙驹,打开看看吧!”
龙驹面露疑惑,上前打开包袱,眼前瞬间金光灿灿,竟是一块巨大的金砖。
萧清晏道:“我许诺过,若是你能活下来,便许你千金,如今我来兑现承诺。”
龙驹愕然地蹲在金砖前,呆呆仰头望向萧清晏:“这、我……那件事我都忘了,郎君不必当真。”
他自己压根就没有当真过。
却听萧清晏道:“君子一诺,我萧清晏话算话。”
这是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真实姓名。
龙驹更加诧异。
萧清晏?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乃云陵萧氏家主,官拜尚书郎,日前斩张遮平关中的左卫将军萧清煜,是我的族兄。”
龙驹清楚地听到自己喉结滚动,狠狠吞了口唾沫。
萧家,家主?
如此年轻!
难怪自己会败!
不对。
当下不是震惊的时候。
龙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他提着心,心翼翼地问:“你……您……您为何要告诉我?”
萧清晏对他勾了勾嘴角:“你觉得呢?”
对上白衣少年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龙驹莫名打了个冷战。
他不是个蠢人。
萧清晏之前冒用柳徽的身份,显然是不想暴露她自己的身份。
可如今,龙驹知道了这个秘密……虽然是被迫的。
但,知晓了别饶秘密,要么乖乖归顺,成为对方的“自己人”,要么,死!
阴险哪!
龙驹郁闷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我先前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大可以放我离开,如今我已经对您构不成任何威胁,您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萧清晏道:“我看上的人,岂能轻易放过?”
龙驹一双眼瞪得铜铃般大。
这话是何意?
他表情扭曲,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襟:“莫非、莫非你也好男风?士可杀不可辱,我龙驹堂堂丈夫,宁死都绝不会雌伏于他人之下!”
萧清晏忍不住扶额。
她望向山下那些流民:“你看看他们,只因为得到了这片刻的安稳,有口热乎的饭食,便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龙驹站起身,与她一同望下去。
他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能成功掌控云中坞,会如何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在水岭最高的山头上插上自己的旌旗。
可是,他从未想过,云中坞会有这样的画面。
怎么呢?
炊烟,饭香,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龙驹忍不住想起了阿娘还在世时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那却是他最怀念的时光。
“龙驹,你胸怀远志,想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求的是什么呢?”
求什么?
当然是封侯拜将,扬名下,坐拥数不尽的美人财帛。
若是之前,龙驹可以答得毫不犹豫。
但此刻,看着山下的一幕幕,他忽然莫名地觉得,自己想求的不止是那些美人财帛威名。
他还想要什么呢?
就在他愁眉思索寻找答案时,他听到萧清晏激越的声音:
“众生生于地间,有人求的是平平淡淡,而我求的是轰轰烈烈,文定邦,武安国,坐镇庙堂,平定下,让四方百姓皆可安居乐业,不必流离失所,不必妻离子散,不必终日惶惶,纵使百年之后,枯骨归黄土,我亦可毫无遗憾地,我萧清晏此生不枉活一遭。”
龙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也从未见过这般的人。
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之前的疑惑仿佛消失,所求的那部分空缺也终于被填满,胸腔里好像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指尖都在颤栗。
他目光灼热地望着萧清晏的背影。
这个人……是无可置疑的强者。
而现在,这位强者对他伸出了手。
“昔日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渴求下贤才,今日我愿邀君共谋大业,为了你我心中共同所求,不知君可愿与我携手同行?”
鬼使神差,龙驹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
为何要伸手呢?他不懂。
但下一刻,他伸出去的手被萧清晏紧紧握住。
他看到容色惊绝的少年郎冲着他笑,冰川消融,桃李盛开,风华炫目。
龙驹神思恍惚,迷迷瞪瞪。
他……是不是不知不觉上了艘贼船?
龙驹挠了挠下巴:“您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守好他们。”
他们?
龙驹顺着萧清晏的视线,看到的是山下的流民。
萧清晏又道:“不止是他们,还有整个洛宁的百姓。”
守洛宁的百姓?
可是洛宁有官府,有豪族世家,百姓何须他来守?
龙驹心思急转,隐约参透了萧清晏的意思:“您是要我招揽人心?”
萧清晏弯了弯嘴角,龙驹武力过人,但却不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这是让她最满意的地方。
她道:“洛宁有白、韩等几大家族世代扎根,他们在当地极具名望,可是一呼百应,若想整个洛宁将来归于我们掌控,就必须先取代他们在百姓心中的影响,洛宁真正的主人并非是几大士族,而是所有洛宁百姓,得民心者,得下。”
龙驹愁得抓耳挠腮:“可我一介草莽,如何能与这些士族争名望?”
“正因你是庶民出身,你比那些士族更明白百姓所求,龙驹,你能在一夜之间安抚众多流民,这便是你的本事。”
话虽如此,但大晋朝士庶等级分明,底层百姓早已被驯化,他们打心底里便觉得士族生来高不可攀,庶民就应当依从于士族。
即使是龙驹,也难免有这种心理。
萧清晏并非不清楚这一点。
全民思想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与其逆势而行,苦口劝,不如顺应形势。
但没等她开口,一旁的钱凤突然道:“他们是士族又如何?龙驹,你莫要忘了,你身后站着的可是云陵萧氏的家主,便是整个洛宁的士族加起来也难及,你何须惧他们?”
人分三六九等,士族也有上品下品之分。
云陵萧氏,可是士族中的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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