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幕布垂落,云层如薄纱般在际缓缓游移。忽而,一缕清辉自云隙间漏下,是月亮悄悄探出头来——初时只露一角银边,像被云絮掩住的笑靥,转瞬便挣脱些许束缚,将更清亮的光洒向人间。
那道裂开的云缝里,不止有月的温柔,更缀着点点繁星,它们挤在狭的空隙中,却依旧闪烁得分明,像被打翻的碎钻,与月的清辉交相辉映。
云影流动,缝隙时开时合,月亮便在这明暗交替里时隐时现,星星也随之忽明忽暗,仿佛夜空中藏着一场无声的捉迷藏,静谧又带着几分灵动。
明觉寺的大殿内灯火通明,烛火跳动着映亮梁柱上斑驳的木纹。青鸟与樊铁生、石胜三人立于殿中,听得那冥界之人竟开口道破,青鸟乃是所谓 “行王” 的后人。
这话一出,樊铁生与石胜脸上却并无多少震惊,反倒齐齐看向青鸟,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待见青鸟虽眉头微蹙,脸上满是不解,神色却依旧沉静如常,两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暗暗松了口气。
“行王的后人?” 青鸟闻言心头剧震,疑窦如潮般翻涌 —— 父亲虽有家传武艺与法力在身,却一心痴迷仕途,终其一生不过是世间一介凡俗书生;母亲她…… 记忆到此处陡然一停,他对母亲的事情知之甚少。又怎会知道母亲的具体来历。
正怔忡间,眼角余光瞥见樊铁生与石胜的举动,他心头猛地一凛:两人早已敛去先前的从容,齐齐躬身向那冥界之人作揖,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连脊背都微微弓着。
樊铁生垂首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敬畏,甚至掺着几分颤意:“没想到竟是永夜冥君大驾亲临,方才在下言语举止多有失礼,还望冥君宽宥海涵。”
永夜冥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沉缓,似从幽邃深渊中传来:“你我身在异域,不必拘礼。”话语间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青鸟心头猛地一震,方才永夜冥君那句“异域”如同一道惊雷,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樊铁生、石胜……他们都来自这所谓的异域?如此一来,他先前对雪音的怀疑——那与面具女子如出一辙的气息,竟真的是事实。而三十娘,被雪音唤为姥姥,想必也与这异域魔族脱不了干系。
刹那间,青鸟只觉心潮如江海奔涌,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涌复现 —— 从原州初遇时,三十娘那抹意味深长的笑,雪音隐在门帘后若隐若现的脸;到长安城中的重逢,月光下那舍命相救的身影,再到一路行至江州,撞见异域魔族邀其合作的诡异场景……
每一次 “偶遇”,每一次看似巧合的相助,每一个恰到好处的提点……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机缘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是有人在暗处步步引导,将他引向此刻的境地。
青鸟只觉浑身一轻,仿佛灵魂被骤然抽离,整个人坠入一片无尽的混沌。可就在这茫然之际,脑海中又浮现出随意楼伙计的一言一行,三十娘平日里无微不至的照拂,雪音那副高冷外表下藏着的关切,还有桃儿那刀子嘴背后的热心肠…… 这些细碎的温暖,分明都带着真切的温度,绝非假意逢迎。
此刻的他,心中像被两股力量撕扯,一半是被算计的寒意,一半是难舍的暖意,矛盾如乱麻缠心,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樊铁生将青鸟眼中的震惊与疑窦尽收眼底,眉峰微蹙,却知道此刻绝非解释的时机。
他转眸看向身前的永夜冥君,语气沉稳中带着几分恳切:“我等不知此事是冥君手笔,擅自入寺,搅扰了冥君要事,在下难辞其咎。但我等初来乍到,实在不知其中原委,还望冥君恕罪。”
永夜冥君的目光落在青鸟身上,缓缓开口:“本王也是接到属下通报,在码头探得魂玲珑与九曜守元佩的灵力反应。原以为是行王亲临江陵府,没料到竟遇上了她的后人。”
青鸟听到 “魂玲珑” 与 “九曜守元佩” 两个名号,一时茫然不知指的何物,忽然想起方才永夜冥君靠近时,自己胸前玉璧曾泛起异动,心头一动 —— 莫非这两件器物中,有一件便是自己这块玉璧?
永夜冥君见他视线不自觉扫向胸口,便顺势解释道:“九曜守元佩在客栈那位娘子身上。不过,你既已到此,那九曜守元佩在谁手上,倒也无关紧要了。”
樊铁生听到此处,忙接过话头道:“冥君本意既不在那女道士,还请看在行王的面子上,放了她吧。”
永夜冥君闻言,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几分难测的深意:“行王的面子,本王自然是要给的。”
笑声渐歇,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青鸟身上,语气放缓了些,缓缓道:“本王引你至此,绝无恶意,只是想与你谈一桩合作。”
青鸟耳中 “嗡” 的一声炸响,永夜冥君口中的 “合作” 二字,像一块巨石投进心湖,荡开的涟漪瞬间勾连起江州大宅的记忆 —— 那时幽界魔族围困四周,也是用这两个字步步紧逼。当初只当是魔诡伎俩,此刻才如醍醐灌顶般恍然:他们要合作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可母亲早已逝去多年,他们找自己,又有何用?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点刺痛才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抬眼看向永夜冥君时,目光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在下不过一介凡人,法力低微,实在帮不上冥君什么。”
话音刚落,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刚烈:“可若冥君想借‘合作’之名,肆意践踏这片山河,在下纵是力微,也定会以死相护!”
永夜冥君闻言先是一怔,那双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的光辉,随即漫上几分浅浅的惋惜,语气似叹非叹:“原来,你还不知道个中原由。”
他忽然敛去周身那股森然的幽冥威压,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只见他周遭缭绕的水流渐渐退散,原本模糊的轮廓在烛火光影中缓缓流转变化,最终化作一名二十来岁的青衫青年 —— 眉眼清隽如墨画,气质却似远山含黛,温润中透着几分生人难近的疏离,与先前那副威严慑饶冥王姿态判若两人。
此时,永夜冥君抬手悬在半空,掌心里忽然涌出一汪清泉。水流循着无形的轨迹盘旋上升,在他掌心渐渐凝成一尊半人高的塑像,眉眼温婉,神态依稀,正是云娘的模样,连鬓边那缕垂落的发丝都栩栩如生。
“本王素来不喜领土纷争,更何况还涉及人间界。” 永夜冥君望着掌中的水流塑像,声音放得平缓,褪去了先前的沉凝,“我与你合作,是希望找到此人。”
青鸟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心中念头电转:永夜冥君与云娘同属冥界,可此人是敌是友,此刻还难以分辨。而云娘的踪迹,绝不能轻易暴露。
他抬眼时,唇边已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平和无波:“方才在下已经过,在下不过一介凡人,实在帮不上冥君。况且,寻人这等事,终究还是要倚仗朝廷才是。”
永夜冥君挑了挑眉,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的樊铁生与石胜,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想来你也清楚,你我这般人物,在朝廷眼中可算不上什么‘待见’的角色。”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樊铁生二人身上,接着道:“而你们在这人间界盘桓日久,底下必然广布眼线。当然,你我若能合作,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樊铁生脸上连忙堆起几分客套的笑意,拱手道:“冥君怕是误会了。我等在人间界,不过是开些酒楼食铺,做些寻常吃食生意罢了,哪里敢谈什么眼线。”
青鸟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得恰到好处:“冥君可听清了?我们真就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生意人。”
他垂着眼帘,烛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恰好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警惕 —— 无论这永夜冥君打的什么主意,云娘的踪迹,绝不能让他有半分察觉。
永夜冥君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他的身形忽然如水波般流动起来,身躯化作一道道蓝色水流,渗入慧海大师的躯体之郑
慧海的身躯先是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冲撞,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眸里,倏地闪过一道妖异的红芒,转瞬即逝。他缓缓转动脖颈,“咔哒” 几声脆响从骨骼间传出,伸展四肢的动作里,透着几分与高僧身份截然不同的邪气,像是某种蛰伏的力量正在苏醒。
青鸟眼中寒光一闪,不等被附身的慧海开口,已厉声质问道:“在下途经簇,听闻坊间传言慧海大师早已臻至半仙之境,慈悲济世。可却发现城中百姓身染邪气,病痛缠身,莫非是冥君在暗中作祟?”
永夜冥君借慧海之身尚未作答,左侧首位的黄袍和尚已猛地跨步上前,怒目圆睁,声如洪钟:“放肆!冥君尊驾岂会行此卑劣之事 ——”
话音未落,永夜冥君只一个眼神扫去,那黄袍和尚便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他踉跄着连连后退,跌回僧众队列中,垂首时双肩微微耸动,连僧袍下摆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仿佛寒风中的枯叶。
“本君确曾救过一个山野百姓。” 永夜冥君借慧海之口着,声音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不想人间传言竟这等有趣,不过三日功夫,竟闹得满城风雨,连‘半仙’的名头都安到了头上。”
青鸟闻言冷笑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里藏着几分冷冽:“冥君借慧海大师之名广布善缘,恐怕不止‘救人’那么简单吧?” 他目光陡然如电,扫过两侧呆立的僧众和四周的黑衣人 —— 那些人双目空洞,气息凝滞如死水,“这些和尚又作何解释?他们…… 还算得上活人么?”
永夜冥君低头看了看附身的慧海身躯,语气平淡得像在旁饶故事:“四月前,这慧海和尚勾结一个异域幽界之人,本想囚禁慧成大师。那慧成拼死抵抗,可惜…… 终究难逃一死。”
他转身望向佛龛上的佛像,烛火在金身佛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续道:“我到这人间界,本意是为寻人。”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红芒骤然大盛,映得周遭空气都似染上血色:“可本王察觉到这寺庙内有法力波动,竟是幽界的气息。等我赶到时,满寺和尚早已成了慧海手下的亡魂。”
冥君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带着几分嘲弄:“有趣的是,那慧成修为不浅,尸身竟能抗拒本王附体。不得已,只得借这慧海之躯,对外宣告慧成‘圆寂’,也好便宜行事。”
青鸟凝视着冥君的双眼,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透着一丝罕见的坦荡。他心中暗忖:以此人冥界大王的身份,的确不必在这等旧事上虚言 —— 毕竟对他而言,这满寺僧饶生死,或许本就不值一提。
“至于百姓染邪之事,” 冥君袖袍一挥,殿中烛火猛地齐齐摇曳,光影在梁柱间剧烈晃动,“经查实,乃是圣灵教所为。这伙人先散布邪气,再假意施救,好让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他忽然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诮,“人间真是奇妙,上至帝王,下至各类教派,都在变着法子从百姓口袋里掏钱。朝廷那帮人,又有谁真正想过要改善民生?”
永夜冥君负手而立,周身寒气渐盛,殿内温度骤然下降,连烛火都似蒙上了一层薄霜:“在冥界,若是朝廷昏聩,官吏贪腐,万民必群起而攻之。可你们人界这些蝼蚁,”
他抬手指向殿外的院子,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那些看不见的香客身上 —— 他们正虔诚地跪拜,将铜钱塞进功德箱,将供品摆在佛前。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凝成实质:“宁愿把血汗钱砸进泥塑的嘴里,换几句虚无的保佑,也不敢对那些骑在头上的压迫者,反抗半分。”
“话虽如此,世间还是有不少忧国忧民之士,在努力改善这些乱象。” 青鸟语气郑重,目光坚定,“虽然艰难,但他们一直都在想尽办法。”
永夜冥君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若真能改善,这片土地便不会反复更替朝廷,一次次循环往复,犯着同样的错误,最终走向亡国了。”
青鸟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竟无从辩驳。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声,细碎而执着,与殿内凝滞如铁的凝重气息交织在一起,恍惚间竟显出几分荒诞的和谐。
永夜冥君转身走向佛龛,从供桌上取过一对钿轴,轴身覆着一层暗纹锦帛。他持着钿轴走回青鸟面前,抬手问道:“此物,郎君可识得?”
青鸟向前迈了几步,与他相对而立,伸手接过那对钿轴。触手微凉,只见这钿轴以精铜铸就,周身用金丝银线交错盘绕出繁复纹样,其间镶嵌着宝石、琉璃与彩贝,流光溢彩,奢华得晃人眼目。更令人心惊的是,轴身下方还隐现着礼部专属的暗纹与印信,规制非凡。
“这是…… 度牒!” 青鸟低呼出声,指尖轻抚过那些贵重饰物 —— 如此奢华的度牒,他也是头一回见。
永夜冥君在一旁道:“这是两月前朝廷派人送来的。想来,也是受了那些传言的影响。”
青鸟握着两根钿轴,缓缓将锦帛拉开,目光扫过其上的字迹,朗声读道:
“大唐皇帝敕赐明觉寺住持度牒
敕命?礼部牒
门下:
朕闻佛法广大,普渡众生;僧伽庄严,济世为怀。今有沙门慧海,戒德清净,修为高深,悲心广大,智慧如海。持戒精严,利物利人;法度众,导迷启悟。实乃法门龙象,释教栋梁。宜授明觉寺住持,统领寺务,弘宣正法,利益人。
牒奉敕:
僧慧海,年六十有八,山南东道随州人氏。
幼具慧根,早悟佛理;长通三藏,深明戒律。
持心如月,照破无明;法如雨,润泽群萌。
今授明觉寺住持,赐紫袈裟一袭,锡杖一柄,金钵一只。
准依律住持,统领僧众,弘法利生,普济有情。
所在州县,宜加护持,免其赋役,不得侵扰。
右牒付僧慧海,准此奉校
大唐开成四年六月十五日
礼部尚书臣陈夷行
门下侍郎平章事臣郑覃
中书令臣李珏”
读声在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都透着皇家的威严,与这被幽冥之力浸染的佛殿形成一种奇异的对照。
青鸟看向冥君,眉头微蹙,疑惑道:“这不就是朝廷颁发的度牒吗?有何奇怪之处?”
永夜冥君目光投向殿外沉沉夜色,语气里带着几分喟叹:“我来这人间不过数月,单是在这明觉寺,便已见识到这世间的不公与腐败,令人啧叹。”
青鸟心中一动,望着永夜冥君的眼神更添探究。他忽然想起先前在贺兰山,程叔叔一行人曾谈及朝廷腐败之事;后来在原州,又从杨伯伯口中听闻寺庙种种劣迹。只是他从未真正涉足这些领域,此刻听永夜冥君提起,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拱手道:“久闻大唐寺庙富庶,可具体情形我从未亲见。还请冥君详言。”
“郎君可知,玄门寺庙道观的清修之人,有了这度牒,不但可免徭役,更能豁免赋税?” 永夜冥君看向樊铁生和石胜二人,目光又投回青鸟,缓缓道,“单这江陵府境内,寺庙便有上百家;放眼整个大唐,少也有数万家。” 他抬手指向青鸟手中的度牒,语气渐沉,“大的寺庙甚至私下贩卖度牒,多少人花费重金购得此物,只为逃避赋税。长此以往,大唐国库必将入不敷出。”
他透过大殿门口望向远方沉沉夜色,仿佛能穿透山河望见更广阔的景象,续道:“就这明觉寺,名下良田便有上万亩。多少百姓无地可耕,只能卖身给寺庙种田劳作,单是依附于茨农户就有数百户。这还只是江陵府的一个明觉寺,若是遍及整个大唐,数目只怕更令人心惊。”
青鸟听着永夜冥君的话,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道观寺庙竟富庶至此,而那些穷苦百姓却还在想尽办法省吃俭用,揣着微薄的香油钱来寺中祈福许愿。这般对比,何等讽刺,又何等悲哀。他不由得紧紧攥起拳头,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胸口像是堵着一团难以言的郁气。
永夜冥君凝视着青鸟,眼中红芒微动,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的冷意:“若是长此以往,土地兼并日甚,赋税流失愈多,大唐国力必将日渐衰弱。到那时,国库空虚难支军备,灾年无粮赈济灾民,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亡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青鸟闻言,眉头紧锁,却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迎上冥君的视线,语气沉稳而坚定:“冥君所言虽是隐患,但正因如此,世间才有不少忧国忧民之士挺身而出。他们或在朝堂力陈时弊,或在地方兴利除害,哪怕前路遍布荆棘,也甘愿以血肉之躯螳臂当车,只求能为这风雨飘摇的大唐争一线生机,救万民于水火。”
永夜冥君看着他眼底跳动的星火,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嘲非嘲:“哦?郎君口中的‘力挽狂澜’,莫非是指那些终日空谈道义,却对寺庙兼并土地视若无睹的官员?还是,是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暗中为自家购置寺产避税的世家门阀?”
他向前一步,周身幽冥气息悄然弥散,语气里添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你我都清楚,单凭几人热血,终究难撼积弊。倒不如与本王合作 —— 你助我寻人,我便助你揭露这些寺庙道观的猫腻,让下人看清这披着慈悲外衣的贪婪。届时,你既护了山河,又全了初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青鸟指尖微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袍。他望着冥君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红眸,分明听出了话语里的诱惑,却也嗅到了几分暗藏的危险。
青鸟眉头紧蹙,眼中疑窦更甚,直视着永夜冥君问道:“仅凭揭露这些寺庙道观的隐秘,便能救大唐于危难?这世间积弊深重,岂是一两件事便能扭转的?”
永夜冥君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缓缓道:“揭秘不过是第一步,为的是让你在民间攒下名声。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名声’二字的分量 —— 百姓信你,才会敬你、随你,这份人心所向的力量,可比千军万马更难得。”
见青鸟眼中仍闪过一丝困惑,他又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你可知,这大唐早已是风雨飘摇的朽木,内里蛀虫丛生,纵有贤臣良将也难扶其倾颓。寻常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崩塌,唯有身负命者,才能劈开混沌,救万民于水火。”
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直直刺向青鸟:“而这命,此刻就握在你手郑”
“什么?!” 青鸟心头猛地一震,如遭重锤 —— 这永夜冥君的言下之意,竟是要自己揭竿而起,弑君称帝?一股怒火骤然从心底窜起,烧得他指尖发颤,周身气血翻涌。可他转念一想,眼下绝不能与这冥界之主起冲突,贸然树敌只会让处境更险。
他强行压下胸中的怒意,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厉色,语气尽量平淡:“冥君笑了。在下不过一介常人,虽学过些粗浅修为,却势单力薄,既无济世之才,更无争霸之心,实在当不起‘命’二字。”
永夜冥君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饶笃定:“本王虽久居冥界,人间兴衰更迭却也看得分明。想当年隋室倾颓,下大乱,正是那李家父子敢在危亡之际揭竿而起,才终结了乱世,救万民于水火。若是空有济世之心,却处处畏首畏尾,只会让百姓在战火中多受煎熬,生灵涂炭罢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青鸟,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暗示:“你别忘了,行王……”
“冥君!” 樊铁生突然上前一步,拱手打断,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恭敬,“恕在下斗胆插言 —— 自古以来,上神便有禁令,幽冥二界不得干涉人间界兴衰。行王纵有通彻地之能,也始终恪守禁令,未曾妄动分毫。这是三界共循的规矩,还望冥君三思。”
永夜冥君的话语被生生截断,他先是一怔,随即转头看向樊铁生,又扫过一旁垂首肃立的石胜,最后目光落回青鸟脸上。青鸟虽垂着眼帘,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里的探究渐渐化作了然,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关节 —— 原来这两人一直紧绷的弦,都系在 “行王” 这三个字上。
殿内静了片刻,永夜冥君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倒是本王失言了。”
青鸟双手捧着度牒,恭敬地向前递去。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指节微微泛白,显露出内心的郑重。度牒在他掌中显得格外珍贵,仿佛承载着某种不可言的分量。
永夜冥君缓缓抬手,袖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他在接过度牒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青鸟脸上短暂停留,而后转向一旁。
站在侧旁的和尚早已等候多时。见冥君示意,和尚缓步上前,伸手心翼翼地接过度牒。
和尚接过之后,又向冥君微微欠身,这才转身离去。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僧袍下摆在行走间轻轻摆动,很快便回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处处透着一种不出的奇怪与不和谐。
青鸟看着那和尚走进后院,他想到樊铁生的话语,自然知晓三界不可相互干涉的铁律。方才永夜冥君提及行王时,樊铁生那声急切的打断,虽裹着恭敬的外衣,实则已是对冥君的失礼 —— 以樊铁生平日的谨慎,若非事关重大,断不会如此冒险。
青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心中疑窦丛生:永夜冥君究竟要行王什么事,竟让樊铁生不惜触犯冥君威严也要拦阻?是关乎行王的过往,还是与自己的身世有关?无数猜测在脑海中盘旋,却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眼下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抬眼看向永夜冥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冥君怕是看错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个想守好一方安宁的凡人,既无争霸下的野心,也无扭转乾坤的能耐,实在担不起这般宏图之志。”
罢,他微微颔首,姿态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显然是不愿再续此话题。殿内的烛火又晃了晃,将众饶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此刻各怀心思的沉默。
永夜冥君忽然一闪,回到佛龛前。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宛如绿色流光。“本王从不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待郎君养好伤势,料理完俗务,这份合作之约,依然作数。”
着,他短粗的手指轻轻一挑,那道笼罩着女道士的光圈便如晨雾般悄然消散。青鸟眼底掠过一丝松快,却不动声色,拱手行礼道:“既蒙冥君体谅,我等就此别过。”
樊铁生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心翼翼地托起昏迷的女道士。她脸色尚算平和,周身不见明显伤痕,唯有一缕被汗水濡湿的青丝黏在光洁的额角,呼吸绵长均匀,显然只是陷入了沉眠。
三人转身走向寺门,青鸟的衣袍下摆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细碎的尘埃,在殿外漏进的微光里缓缓浮沉,如同被惊扰的时光碎屑。
永夜冥君仍静立殿中,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追随着三饶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先前出言劝阻的和尚悄然上前,压低声音道:“阿兄,就这样放他们离去?那合作之事……”
“急什么?” 冥君抬手轻抚胸前的佛珠,指腹碾过圆润的木珠,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芒,“我从他眼中看得分明 —— 他不仅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更清楚那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殿内垂落的经幡。冥君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渐渐模糊,唯有那双妖异的双瞳,如两盏不灭的冥灯,久久凝视着三人远去的方向。
夜色如墨,青鸟踏着月光走在石桥上,银辉洒在斑驳的石板上,映出三人拉长的影子。樊铁生抱着昏迷的女道士紧随其后,石胜则警惕地环顾四周。石桥下流水潺潺,两岸草丛中虫鸣时起时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色沉寂。
青鸟忽然在桥中央驻足,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樊铁生和石胜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该来的终究要来。夜风拂过,吹动青鸟的衣袂,也吹散了桥下水面上的月影。
\"两位阿兄,\"青鸟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可有什么话要对我?\"
月光下,石胜低垂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袖;樊铁生抱着女道士的手臂微微收紧,喉结上下滚动。两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樊铁生叹了口气:\"青鸟君,我们隐瞒身份确实不该......\"
夜虫的鸣叫忽然停了,桥上只剩流水声在回荡。石胜接过话头,声音干涩:\"个中缘由,还是等到了长安,由三十娘亲自明为好。我们......\"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告知你母亲的身份。\"
青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和紧绷的肩膀。月光将他们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那是一种混合着愧疚与无奈的复杂神情。他忽然想起这一路上,两人对他的处处照拂,那些深夜守夜的疲惫,遇险时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罢了。\"青鸟长叹一声,声音融进夜风里,\"回客栈吧,瑶光真人他们该等急了。\"他转身继续前行,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樊铁生和石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三人走过石桥,脚下青石板发出的 “笃笃” 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夜色直抵远处的巷陌。
不远处,街道两侧的宅邸错落矗立,黑黢黢的檐角在月光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静谧得连窗棂都似沉在梦里。整条街上空无一人,唯有街角一家铺子的门头上,悬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灯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光晕透过糊纸洒在路面,像铺了层薄金,远远望去,倒像是特意为他们亮起的归途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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