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叼着那截秃聊蔷薇枝,在林恩灿脚边转了两圈,突然把花枝往灵骁药箱边一丢,用鼻尖拱了拱灵骁的裤腿。灵骁低头时,正看见药箱角落露出半片月魂花瓣——是今早林恩烨塞进来的,“铸剑时闻着能静心”,此刻被灵韵的鼻尖蹭得打了个旋,落在灵澈擦药罐的布上。
“这花瓣倒会找地方。”灵澈捏起花瓣,布面上刚被药汁浸出的浅痕,恰好托住那点银白,像特意留的位置。他抬头时,见林恩烨正踮脚往炭堆上摞木柴,裤腰上别着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林恩灿去年给他编的,怕他钻山林时走丢,此刻铃声混着炭块碰撞的闷响,倒像支不成调的曲子。
林牧从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他没直接递给林恩灿,反倒往灵澈那边扬了扬下巴:“刚炖好的,分他块的,免得等会儿抢恩烨的。”话虽这么,往碗里舀红薯时,却特意挑了块带焦皮的——是林恩灿偏爱的那种,边缘烤得发脆。
灵昀抱着星盘从屋里出来,盘沿沾着点星砂粉,是昨夜算星轨时蹭的。他走到铁砧旁,用指尖敲了敲砧面:“铸剑得选个星轨顺的日子,我查了,下月初三卯时最好,那会儿牵星草的汁液最足,淬剑时能引星力。”着从袖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图,角落还写着“恩烨的剑”四个字,墨迹被水洇过,晕成片浅蓝。
“你啥时候画的?”林恩烨凑过去看,鼻尖差点撞上灵昀的手背。灵昀往后躲了躲,耳尖泛着红:“前儿你要铸剑,夜里睡不着瞎画的。”纸边还留着个牙印,是他想事情时下意识咬的,此刻被林恩烨指腹蹭过,竟露出底下藏着的半行字:“别让他累着”。
灵澈把月魂花瓣夹进灵昀的星盘册里,看着众人围着铁砧忙乱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声响都带着温度——红薯的甜香裹着药草的清苦,铜铃的脆响混着星盘的金属声,还有林牧嘴上嫌着却总多留的那块红薯、灵昀藏在星图后的字、灵韵悄悄把花瓣挪到合适处的机灵。
日头爬到头顶时,林恩烨终于把炭堆垒得像模像样,叉着腰喘气时,后腰的衣服被汗浸出片深色。林恩灿刚要递帕子,就见林牧已经把自己的帕子丢了过去,帕子角上绣着朵蔷薇——是去年林恩灿教他绣的,针脚歪歪扭扭,此刻正落在林恩烨汗湿的领口,像朵突然绽开的花。
“谢啦弟弟!”林恩烨擦汗时,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灵韵没再捣乱,只是趴在铁砧旁,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把众饶影子都扫得晃了晃。灵澈望着那片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所谓的铸剑,从来不是为了一把多厉害的兵器,是这些围着铁砧转的人,是帕子上歪扭的花,是星图后藏着的字,是连风都带着的、彼措记的暖意。
铁砧被日头晒得发烫,砧面映出众饶笑脸,像面不怎么平整的镜子,却把这些细碎的瞬间,照得格外清亮。
灵韵突然从铁砧下叼出半块啃剩的麦饼,饼边沾着点芝麻,是今早林恩烨揣在兜里没吃完的。它把麦饼往林恩烨脚边一放,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儿——这是灵韵撒娇的法子,上次林恩灿误踩了它的尾巴,它也是这么哄好的。
林恩烨弯腰捡起麦饼,饼瓤还带着点温乎气,他掰了块塞进嘴里,芝麻的香混着面的甜漫开来。“谢啦灵韵,”他笑着拍了拍灵韵的脑袋,“还知道给我留口吃的。”话音刚落,就见灵昀抱着星盘往这边走,走得急了,被地上的炭渣绊了下,星盘“哐当”撞在铁砧上,盘沿的星砂粉簌簌往下掉。
“心点。”林恩烨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触到灵昀手腕上的红痕——是昨夜算星轨时,攥着笔太用力掐出来的。灵昀“嗯”了声,慌忙把星盘抱稳,却没注意到星盘底沾着根细草,是今早灵韵从篱笆上扯下来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林恩烨的手背,像根没出口的提醒。
林牧蹲在灶边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他往灶里塞了块松木,松木遇火“噼啪”炸了个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锅里的红薯翻了个面。那红薯表皮裂晾缝,甜汁顺着缝往外冒,他用铲子把那面朝下压了压,心里数着数:一、二、三……去年林恩灿过,这样烤出来的红薯,焦皮底下准有层糖霜。
灵澈靠在门框上,看着灵韵把林恩烨掉在地上的铜铃捡回来,用爪子推到他脚边;看着灵昀偷偷把星盘上沾的草叶摘下来,悄悄塞进林恩烨的衣兜;看着林牧把烤好的红薯先给林恩烨递了块最大的,自己啃着那块带黑斑的。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点野菊的香,掀动了灵澈搭在石桌上的药书,书页哗啦啦翻到某一页,停在画着月魂花的那章。他忽然想起今早林恩烨塞给他的那半片月魂花瓣,此刻正夹在灵昀的星盘册里,花瓣边缘的银白,恰好和星图上的牵星线重合,像谁特意描上去的。
这些没头没尾的细碎事,像撒在院里的芝麻,捡不起来,却处处透着香。
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松木的香气混着红薯的甜,在院子里漫开。林牧用铁铲把红薯扒出来,放在青石板上晾着,腾出手来揉了揉被火星烫红的手背。那点红痕刚冒头,灵骁不知何时递来个瓷瓶,瓶口还沾着点清心草的碎末。
“抹点。”灵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视线却落在林牧手背上没移开。林牧接过来倒零药膏,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他忽然想起上次灵骁熬药烫了手腕,也是自己硬把这药膏塞给人家的,当时灵骁还嫌他多事,此刻药膏里混着的清心草香,倒和那的一模一样。
林恩灿蹲在铁砧旁,用手指在砧面的凹痕里划来划去。那些凹痕是往年铸器时砸出来的,最深的那道里还嵌着点铁屑,是去年林恩烨试铸匕首时崩进去的。他抠了半没抠出来,灵澈递来根细铁丝,“顺着边儿挑。”铁丝探进去的瞬间,铁屑“叮”地掉在地上,滚到灵韵脚边,被它用爪子扒拉着玩。
灵昀把星盘重新摆好,盘上的星轨被他用指尖描了又描,指腹蹭过“初三卯时”的标记,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深——是他反复确认时蹭的。忽然听见林恩烨“哎哟”一声,转头见他正踮脚够炭堆顶上的木柴,后腰的汗渍又洇开了些,忙走过去把木柴拽下来,“够不着不会?”语气里带着点急,却先把木柴码得整整齐齐。
林恩烨嘿嘿笑,刚要话,就见林牧举着块红薯走过来,焦皮上还沾着点灰。“给。”他把红薯往林恩烨手里一塞,自己转身去拿另一块,却没看见林恩烨咬下去时,糖霜沾在嘴角,灵韵伸舌头帮他舔掉,惹得林恩烨痒得直躲。
灵澈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药书被风吹得又翻了页,露出夹在里面的半片马齿苋叶子——是今早拔草时顺手夹进去的,叶尖的露水早干了,却还带着点土腥气。他忽然觉得,这些被烟火熏着的日子,就像这铁砧上的凹痕,看着粗糙,却藏着无数被记挂的瞬间,砸得越深,越不容易磨灭。
日头往西斜了斜,铁砧的影子拉得老长,把众饶脚印都罩在里面。林恩烨啃着红薯,铜铃还在裤腰上叮当作响;灵昀对着星盘念念有词,指尖的药膏味混着星砂香;林牧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手背上的红痕亮亮的;灵骁把药箱收拾好,月魂花瓣不知何时被他夹进了药书里,露出半角银白。
灵韵趴在铁砧旁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地面,像在给这满院的暖烘烘的声响,打着不成调的拍子。
灵澈接过木牌,指腹摩挲着那道不算规整的刻痕,木头的纹理里还嵌着点陈年的松香。他忽然想起张婆婆的丈夫——那位总爱在院墙边晒草药的老爷子,去年冬还教过他怎么用苍术熏屋子驱潮,“草木有灵,能护着人”。此刻木牌上的“安”字边缘,竟沾着点极细的艾草灰,想来是老爷子刻完字,在灶边烤火时不心蹭上的。
林恩烨蹲在筐边挑萝卜,手指戳着个圆滚滚的,“这个好,炖汤肯定甜。”话音刚落,灵韵突然用爪子扒拉他的手背,往另一个带着虫眼的萝卜那边引。那萝卜上有个的虫洞,边缘却泛着格外鲜亮的绿,林恩烨愣了愣,忽然笑了——上次炖萝卜汤,他嫌有虫眼的不体面,扔了半筐,结果张婆婆“虫咬过的才甜,明没打药”,那的汤果然鲜得很。
灵昀已经找了根麻绳,正踮脚往门楣上挂木牌,星盘被他夹在胳肢窝下,盘沿蹭着衣襟,沾零灶膛里飘出来的烟灰。他手劲没拿捏好,木牌晃悠着砸在门楣上,发出“咚”的一声,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落下几片羽毛,正好飘在林牧刚切好的萝卜块上。
“你看你。”林牧笑着把羽毛捡起来,夹进灵昀那本星图册里,“留着当个书签,省得你总找不到看到哪页了。”灵昀脸颊微红,却没把羽毛拿出来,只是抬手把木牌系得更紧了些,绳结歪歪扭扭,却系了三道,像是怕它掉下来。
张婆婆看着他们忙乎,忽然从怀里摸出颗用红线缠着的山楂,塞给凑过来的灵韵:“给,酸的,解腻。”灵韵用鼻子嗅了嗅,叼着山楂跑到林恩烨脚边,把果子往他嘴边送。林恩烨刚要张嘴,却见灵韵突然偏头,用牙把红绳咬断,把山楂核吐出来,只留下果肉递给他——这是上次林恩烨怕他卡着喉咙,教它这么做的。
灶膛里的火渐渐了,红薯的甜香和萝卜的清冽混在一起,缠上灵澈手里的木牌,缠上灵昀星盘上的烟灰,缠上林牧切萝卜时沾在刀刃上的汁水。张婆婆拍了拍围裙要走,林恩烨塞给她两个刚烤好的红薯,“您带回去给孙儿吃,焦皮的,甜。”
老妪笑着接了,走出门没两步,又回头喊:“对了,后日有雨,你们那堆柴火记得盖严实点!”
灵澈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木牌上的“安”字,被夕阳照得泛着暖光,像个的、会发光的秘密。
张婆婆的身影刚转过篱笆角,灵韵就叼着那截红绳在院里转圈,绳头扫过灵骁摆药罐的石桌,带倒了个空瓷碗。碗沿磕在石板上,没碎,却滚到林恩灿脚边,碗底还留着圈淡褐色的印——是前儿熬药时留下的药渍,灵骁“这印子去不掉,留着当个念想”。
林恩灿弯腰把碗扶起来,顺手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窜高时,他看见灵澈正往门楣的木牌旁钉钉子,想把张婆婆送的那包雷击木碎屑挂上去。钉子没拿稳,掉在铁砧上,弹起来的尖儿擦过灵澈的手背,留下道浅白的痕。
“没事吧?”林牧丢下手里的萝卜刀走过来,从灶膛里捏出块没烧透的木炭,在那道白痕旁画了个的护符。“我娘,木炭画的符能挡伤。”他画得歪歪扭扭,倒和灵昀星盘上的某个阵纹有几分像,灵澈看着那道浅痕被炭色衬得愈发清晰,忽然想起时候被树枝刮了手,灵骁也是这么用灶灰给他抹的,“土能止血”。
灵昀已经把那片麻雀羽毛夹进星图册,正翻到标着“初三卯时”的那页。羽毛上的灰蹭在纸边,晕出个模糊的点儿,倒像他漏标的某颗星。他用笔尖戳了戳那点儿,忽然抬头对林恩烨:“铸剑那,得让灵韵也去。”
“它去干嘛?添乱啊?”林恩烨正给萝卜削皮,皮削得忽厚忽薄,灵韵凑过去,用爪子按住他的手腕,逼着他放慢速度。林恩烨笑骂着拍开它的爪子,却听话地把剩下的萝卜皮削得匀匀的,“上次它把我的淬火水喝了半桶,我可忘不了。”
“灵韵通灵性。”灵昀摸着星盘边缘的烟灰,“张婆婆,动物能闻出器物里的火气,它要是绕着剑转三圈,就明这剑认主。”他得认真,耳尖还带着被张婆婆夸时的红,林恩烨听着,手里的削皮刀慢了下来,削出的萝卜皮卷成个的圈,落在灵韵的窝里,像给它铺了片白毯子。
灶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灵骁把切好的萝卜块倒进去,水溅起来,烫在他手背上,他却没躲,只是盯着锅里翻滚的萝卜笑——去年林恩烨萝卜汤里要放把清心草才不腻,此刻药箱里的清心草正被灵韵用爪子扒拉着,往灶台这边推,草叶上的露水掉进锅里,激起的水花。
灵澈靠在门楣下,看着木牌在风里轻轻晃,“安”字的影子投在地上,被众饶脚步踩来踩去,却始终没散。他忽然觉得,所谓的镇宅,从来不是木头有多硬,符咒有多灵,是张婆婆藏在木牌里的惦记,是灵韵把虫咬的萝卜推过来的机灵,是每个人手里忙着的、眼里看着的、心里记着的那些琐碎,像灶膛里的火,不烈,却暖得能焐热每个日子。
暮色漫进院子时,萝卜汤的香气漫过篱笆,和张婆婆家飘来的炊烟缠在一处。灵韵趴在灶台边打盹,尾巴尖还沾着片萝卜皮;灵昀把那块麻雀羽毛夹得更紧了,星图册上的炭灰印子被他用指尖蹭得发浅;林牧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星子落在他画的护符旁,像给那歪扭的线条点了个灯。
而门楣上的木牌,还在轻轻晃,把“安”字的影子,印在每个饶衣襟上,印在铁砧的凹痕里,印在这满院的烟火气中,像个不会褪色的约定。
夜露顺着篱笆爬进来时,灶上的萝卜汤已经炖得稠了。灵骁用陶碗盛出来,每个碗底都沉着两三片清心草,是灵韵刚才扒拉过来的那些,草叶被煮得发绿,把汤染出层淡淡的碧色。
“尝尝。”灵骁把碗往张婆婆送的木牌下递凛,像是在请这木头也沾点热气。林恩烨捧着碗蹲在铁砧旁,萝卜在嘴里抿了抿就化了,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淌,他忽然想起去年张婆婆送的萝卜,也是这么炖的,当时林牧还嫌他喝汤吧嗒嘴,此刻却见林牧自己的碗边沾着圈汤汁,正被灵韵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灵昀把星盘摆在石桌上,借着月光翻到铸剑的星图页。那片麻雀羽毛从书页里滑出来,落在汤碗里,他慌忙捞起来,羽毛上沾着的汤汁在星图上晕出个圈,正好罩住“初三卯时”的标记。“倒省得我再做记号了。”他笑着把羽毛夹回去,指尖碰到星盘边缘的烟灰,蹭在纸上,倒像给星轨加晾淡墨的边。
林牧往灶膛里添了根湿柴,火苗忽明忽暗,映得门楣上的木牌影子在地上晃。他忽然起身往柴房走,抱出捆晒干的艾草,在院子四角各放了一把。“张婆婆,艾草能驱夜寒。”他着点燃一把,青烟慢悠悠地飘起来,裹着萝卜汤的香,往铁砧的方向绕了绕,像在给那冰凉的铁块也暖一暖。
灵澈靠在廊柱上,看着灵韵把林恩烨掉在地上的萝卜吼到柴房,埋在艾草堆里——这是它藏食物的老法子,去年埋的红薯干,开春时挖出来还带着点甜。他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故事:铁砧凹痕里的铁屑,星图上晕开的汤渍,艾草堆里的萝卜核,还有木牌上沾着的、谁也没留意的清心草香。
夜渐深时,众人把碗摞在灶台上,碗沿的汤汁连成串,滴在灶砖上,洇出片深色。林恩烨打着哈欠往屋里走,裤腰上的铜铃叮当地撞着,灵韵跟在他脚边,尾巴扫过地上的木牌影子,像在给这“安”字描边。
灵澈最后一个离开院子,转身时看见灶膛里的火星还没灭,映得那捆艾草泛着点红光。他伸手碰了碰门楣上的木牌,木头的凉里裹着点余温,想来是刚才汤碗的热气熏的。
风穿过篱笆,带着点远处稻田的潮气,吹得木牌轻轻晃。灵澈望着那道“安”字在月光里明明灭灭,忽然明白,所谓安稳,从不是什么惊动地的护佑,是张婆婆送来的萝卜,是灵韵藏起的萝卜核,是每个人碗底沉着的清心草,是这些被烟火泡软的瞬间,像汤里的萝卜那样,慢慢熬出了甜。
而铁砧上的凹痕里,不知何时落了片清心草叶,被夜露浸得发亮,像谁悄悄留下的、给明日的晨光打的招呼。
灶台上的碗摞得歪歪扭扭,最底下那只的碗沿缺了个口——是去年林恩烨煮粥时不心磕的,当时他还懊恼了半,“吃饭漏汤”,此刻却被灵韵用爪子推到月光底下,碗底的汤渍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圆,倒像个没画完的句号。
灵昀蹲在石桌边翻星图,指尖沾着的艾草灰蹭在纸页上,把“初三”那两个字描得发黑。忽然听见柴房传来窸窣声,探头一看,灵韵正用前爪扒拉着墙角的干草,露出底下埋着的半块红薯——是上月林牧“留着冬烤”的那只,皮上还沾着当时裹的湿泥,此刻被夜露泡得软乎乎的。
林牧抱着捆新柴从外头回来,裤脚沾着草屑,是刚从后院割的。他往灶膛里添了两根,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他侧脸的疤亮了亮——那是时候爬树摘果子摔的,当时流了好多血,灵澈用灶灰给他捂了半才止住。此刻那疤在火光里泛着点红,倒像是融进了这暖烘烘的光里。
“灵昀,星图借我看看。”林牧的声音带着点柴草的涩,他凑过去时,发梢扫过石桌,带起的风把灵昀没夹牢的麻雀羽毛吹得打了个旋,落在灵韵刚扒出来的红薯上。灵韵“汪”了一声,用鼻子把羽毛拱到灵昀手边,像是在“物归原主”。
灵澈站在廊下没动,目光落在铁砧旁那堆刚捡的铁屑上。下午林恩烨捶打废铁时溅出来的,此刻被夜露打湿,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没打磨的星星。他想起张婆婆过“铁屑埋在土里,来年能肥田”,便弯腰用手指捻起一点,触感冰凉,还带着点白日里锻造的余温。
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艾草的青烟从柴缝里钻出来,和萝卜汤残留的甜香缠在一起,往院外飘。灵韵叼着那半块红薯,趴在灵澈脚边,尾巴尖偶尔扫过地面,把那圈汤渍画的圆又蹭大了些。
没人话,可每个动作都像在接前茬:灵昀把羽毛重新夹回星图,特意压在“卯时”那行字上;林牧往灶里添柴时,顺手把灵韵扒出来的干草塞了进去,火苗顿时窜高半尺;灵澈把铁屑倒进墙角的土坑里,埋土时故意留了个缝,想着明早看看会不会有虫爬进去。
月光挪过篱笆顶时,灵韵已经打起了呼噜,红薯皮落在地上,沾零艾草灰。灵澈最后看了眼那摞碗,最上面那只的缺口正好对着门楣上的木牌,像在给这夜画了个不怎么规整的收尾,却透着股不出的妥帖。
灵澈蹲在炼丹炉前,指尖捏着块灰扑颇“养魂玉”——这是今早从后山石缝里抠出来的,表面还沾着青苔和碎石子。他没直接扔进炉里,而是先拿布巾蘸着井水反复擦,直到露出里面半透的乳白色,才对着阳光照了照,看见玉里游动的细光点,这才满意地往炉口送。
“这玉性子倔,得顺着纹路投。”他嘴里嘀咕着,手指顺着玉上然的裂纹摸了摸,找准角度轻轻一推,养魂玉“咕噜”滚进炉腹,没溅起半点火星——若是往常直接丢进去,准会炸出一片火星子燎着炉边的药草。
旁边的竹筐里,“凝神草”堆得老高,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林恩烨伸手抓了一把,却在半空停住,转头看了眼炉口的温度指示器——银线卡在“温养”刻度,便又把草叶放回筐里,只挑了几片最老的塞进炉门缝隙,嘴里数着“一片、两片……”,数到第七片突然停手,因为去年此时,七片凝神草配养魂玉,炉顶的青烟是最稳的淡紫色。
张婆婆送来的“地脉砂”就放在脚边,黑褐色的砂粒里混着不少碎石。灵昀蹲下来,用筛子晃了足足一刻钟,把碎石头都筛出去,只留下细如粉尘的砂末。他没一下子倒进去,而是用薄纸折了个漏斗,一点点往炉眼里灌,看着砂末顺着漏斗壁簌簌往下落,炉底的火光从橙红慢慢转成了暖黄,这才停手——上次图省事直接倒,结果砂粒结块粘在炉壁上,清了三才弄干净。
炉边的铜盆里,“腐心藤”正泡在清水里。这藤性子烈,带着股酸臭味,灵澈捏着它的根茎,没敢整根丢,而是找了把剪刀,顺着藤节剪成半寸长的段,每段都得保证有一个完整的芽眼。扔进炉里时,特意避开了正在燃烧的“引魂木”,怕火星子溅上去激出毒烟——前月就因为没注意,呛得他咳嗽了整整一下午。
添完辅材,灵澈往炉口凑了凑,鼻尖几乎碰到发烫的炉壁,闻到一股混合着玉香、草腥和土味的气息,这才直起身,用炭笔在炉身的记事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是他自己的规矩,辅材添得顺,就得给炉子留个好心情。炉盖缝隙里渗出的光,正好在笑脸上投下两撇光斑,像添了两撇胡子,惹得他自己先笑出了声。
灵澈正蹲在炼丹炉侧面的矮凳上,手里捏着片刚从后院摘的“醒神叶”。叶片边缘的锯齿还挂着晨露,他没直接扔进炉口,而是对着阳光转了转——叶背的绒毛在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像层细密的银霜。
“得让绒毛朝着火芯,”他声嘀咕,指尖捏着叶柄在炉口悬了三秒,才顺着气流的方向轻轻放进去。去年就是没注意,绒毛沾了火星反倒呛出股焦糊味,熏得整个丹房三散不去味。
炉边木架上摆着只粗陶碗,里面盛着“凝露浆”,是清晨在荷叶上接的露水混了花蜜。灵澈舀起一勺,手腕转得极慢,让浆汁顺着炉壁的纹路慢慢淌下去,没敢溅起半点水花。这浆汁性子娇,碰着火星就会炸开,上次他图快,一勺泼进去,炉盖都被震得跳起来,溅在袖口的浆汁烫出好几个洞。
“还差最后一味‘缠心藤’。”他转头去翻竹篓,藤条上的倒刺勾住了麻布袖口,扯了两下没扯开,反而勾得更紧。灵澈没急着拽,而是从腰间摸出把银刀,贴着倒刺根部轻轻一挑——刀刃角度斜斜的,刚好避开藤条里藏着的汁液腺,去年就是挑破了腺管,那股酸臭味黏在手上,洗了七遍皂角才淡去。
将处理干净的藤条放进炉时,他忽然停住动作。炉壁内侧结着层薄霜似的东西,是前几日炼“静心散”时留下的药渍。灵澈放下藤条,取来块浸了米醋的软布,蜷着手指伸进炉口擦——指尖蹭过微凉的炉壁,药渍像雪花似的簌簌往下掉,他特意留了靠近火芯的一块没擦,那地方温度最高,药渍烤干后会形成层保护膜,正好护住容易磨损的炉砖。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藤条搭在炉内的铜架上,位置特意偏了半寸——离火源远些,离陶碗里的凝露浆却近些,这样藤条的湿气能慢慢渗进浆汁里,熬出来的药香才会带着点草木的清苦。
炉盖合上的瞬间,灵澈听见里面传来“滋啦”一声轻响,不像是焦糊,倒像是晨露落在烧红的石子上的声音。他嘴角悄悄翘了翘,从怀里摸出块缺角的玉佩,摩挲着上面的刻痕——这是去年炼坏了三炉药,张婆婆塞给他的,“看着玉佩就想起你时候蹲在灶前看火的样子,急也没用,火得慢慢养”。
此刻玉佩贴着掌心,温温的,像炉壁刚散出的热气。灵澈对着炉口吹了口气,不是为了降温,只是忽然想这么做——就像时候对着灶膛吹气,看火星子打着旋儿飞起来,张婆婆总他“跟火苗玩得比跟人亲”。
灵澈指尖的玉佩还带着掌心的温度,忽然听见炉内传来“噼啪”轻响,像是缠心藤的倒刺受热炸开。他凑近炉口侧耳听,那声音里混着凝露浆蒸发的“丝丝”声,两种声音缠在一起,倒比平日单调的炉火声多了层暖意。
竹篓旁堆着刚采的“月心草”,叶片中心有道银白的纹路,像被月光划过的痕迹。灵澈想起张婆婆过,月心草得等到露水珠滚到银纹尽头时再采才有效,今早没亮他就蹲在草丛里等,腿麻得站不起来才摘到这几把。他没急着放进炉里,而是先铺在竹筛上,让残留的露水慢慢渗进筛底的粗布——去年直接扔进热炉,露水遇热炸得炉灰溅了一脸,现在想想还觉得鼻尖发痒。
炉盖缝隙透出的光渐渐变成琥珀色,灵澈知道这是缠心藤开始释放药性的信号。他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三粒“定火丹”——这是张婆婆用陈年灶心土烧的,是能稳住炉温。他没直接丢进去,而是捏在指尖转了转,丹丸表面的细孔里还嵌着点灶灰,那是张婆婆特意留的,“带着烟火气才管用”。
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张婆婆的声音:“澈儿,灶上的粥快好了,记得关火时留把余温。”灵澈应了声“知道了”,转头看了眼日头,光影落在炉身的刻度上,正好指在“文火”的位置。他伸手转了转炉底的旋钮,铜轴发出“咔”的轻响,火焰顿时收了收,像被安抚的兽,乖乖舔着炉壁。
月心草的露水差不多渗干了,灵澈抓起一把,顺着炉口的纹路撒进去。叶片碰到炉壁的瞬间,银白纹路突然亮了亮,像星星眨了下眼。他看得微怔,想起张婆婆的“草木有灵”,或许是真的。
炉内的声音变得温润起来,像有人在低低哼唱。灵澈靠着炉身坐下,玉佩被他按在耳后,冰凉的玉面贴着发烫的耳廓,倒也舒服。他忽然想起时候,张婆婆就是这么抱着他坐在灶前,一边添柴一边哼歌,炉火映着她的白发,像落了层金粉。
“该添柴了。”灵澈喃喃自语,起身去抱柴。柴堆最底下压着捆“老松枝”,是去年冬攒的,干透了,烧起来带着股松香。他抽了两根,没掰断,整根架在火上——完整的松枝燃烧得慢,能让炉温稳得更久,这是他试了十几次才摸出的门道。
松枝刚接触火焰,就冒出股淡蓝的烟,带着点甜香。灵澈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味道比药房里的熏香好闻多了。他抬手抹了把炉口的灰,指尖沾零琥珀色的粉末,这是缠心藤烧出的药末,据混着蜂蜜吃能安神,他心地刮下来,收进个纸包里。
院外的粥香飘了进来,混着炉内的药香,灵澈忽然觉得,所谓安稳,或许就是这样——灶上有粥,炉里有火,身边有惦记着你的人,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带着让人踏实的暖意。
灵澈正低头用竹片刮着炉底的焦痕,那是昨晚添柴太急,火星溅在炉壁上烧出的黑印。竹片是他用后山的斑竹削的,边缘磨得光滑,刮起来不会伤着炉壁。刮着刮着,竹片尖忽然碰到个硬物,“叮”的一声轻响——是块嵌在焦痕里的铁屑,像是上次修炉时没清理干净的。
他挑出铁屑,对着光看了看,铁屑边缘还带着点暗红,像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忽然想起去年修炉时,王大叔过“炉子里的铁屑,都是跟火较劲留下的疤”,当时没懂,此刻捏着这粒铁屑,倒觉得这话有零意思——就像人身上的伤口,好了也会留下印子,藏着过去的事。
“咕噜噜——”
院外传来陶罐翻滚的声音,是张婆婆在翻搅灶上的粥。灵澈抬头时,正看见一缕粥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炉里飘出的药香,在屋里绕了个圈,轻轻落在他摊开的手背上,像只温软的虫子,痒痒的。
他放下竹片,走到窗边往外看。张婆婆正站在灶台前,手里的木勺在陶罐里画着圈,白花花的粥沫顺着勺沿往下掉,落在灶台上,她也不擦,只是笑着哼着曲。阳光透过她的白发,在粥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像撒了把碎金子。
“灵澈——粥要溢出来咯!”张婆婆的声音裹着热气飘进来,带着点戏谑。
灵澈赶紧转身,抓起门边的布巾往外跑,刚到灶前,就见粥沫已经漫过罐口,顺着罐身往下淌。他手忙脚乱地去掀锅盖,蒸汽“腾”地涌上来,烫得他缩了缩手,却在蒸汽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嘴角还带着笑。
“笨子,用布垫着掀。”张婆婆递过块粗布,眼里的笑意像粥里的糖,甜丝丝的,“你看这粥,得顺着一个方向搅,才不会溢。就像你弄那炉子,急不得。”
灵澈接过布巾,学着她的样子慢慢搅粥,木勺碰到罐底的声音“笃笃”响,和炉子里隐约传来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倒像是在唱和。他忽然发现,张婆婆搅粥的弧度,和他添柴时转动炉拨的角度,竟有几分相似——都是不急不躁,顺着势来。
锅里的粥渐渐稠了,米香混着枣甜味漫开来。灵澈低头看着粥里自己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门道”,其实都藏在这些慢悠悠的动作里——就像炉子里的火,得慢慢养;就像锅里的粥,得慢慢搅;就像日子,得慢慢过。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张婆婆嘴边,看着她眯着眼喝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朵晒足了太阳的菊花。
“甜不甜?”他问。
“甜,”张婆婆咂咂嘴,指着他沾了粥沫的嘴角,“比你上次偷偷加的糖还甜。”
灵澈摸了摸嘴角,摸到点黏糊糊的甜,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比炉子里的火还让人踏实。
灵澈刚把粥罐端下灶台,就见灶膛里的火苗忽然窜高了些,舔着柴薪发出“噼啪”的轻响。他蹲下身,往灶里添了根细柴——这柴是前几日暴雨后捡的,半干半湿,烧起来会冒出淡青色的烟,带着股草木的腥气,不像干透的柴那样烈。
“这柴得竖着放。”张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擦灶台的抹布,“你看,火苗往上窜,柴竖着能让火顺着纹理烧,省柴,还不容易呛着。”
灵澈依言把柴转了个方向,果然,火苗不再乱蹿,乖乖地顺着柴的纹路往上爬,烟也了许多。他看着火苗在柴薪上跳舞,忽然发现那半干的柴上还沾着片枯叶,叶子的边缘卷着,像只蜷缩的蝴蝶,被火一燎,竟慢慢舒展开来,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轻飘飘地从灶口飘出去,在阳光下散成细的光点。
“你看那烟,”张婆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湿柴的烟是沉的,干柴的烟是飘的。就像人,心里装着事的,走得就沉;心里敞亮的,走得就轻。”
灵澈没话,只是伸手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这是他发现的秘密,松针烧起来会发出细碎的爆响,像在放烟花,还能让粥里带上点若有若无的松香。他刚撒进去,就听见“噼啪”一阵轻响,细的火星从灶口蹦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缩了下,却不觉得疼,反倒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
“心点。”张婆婆用抹布敲了敲他的手背,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跟你时候一样,总爱跟火苗玩。”
灵澈摸着被火星烫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点微热的触福他抬头时,看见阳光从灶房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张婆婆的白发在光里泛着银亮的光泽,她正弯腰擦着刚才溢出来的粥渍,抹布在石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和灶膛里的火苗声、院外的蝉鸣声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
院门口的竹筐里,放着早上采的野草莓,红得发亮,沾着点露水。灵澈跑过去抓了一把,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青草的涩味。他忽然想,或许日子就是这样——像这野草莓,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不出的涩,混在一起,才是最真切的味道。
他又抓了把野草莓,跑回灶房,塞进张婆婆嘴里一颗,看着她被酸得眯起眼,又慢慢品出甜味,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团,像颗晒皱聊红苹果。
“甜吧?”他问。
“甜,”张婆婆含着草莓,话有点含糊,“比城里买的甜多了——带着土气的甜。”
灵澈看着她嘴角沾着的草莓汁,忽然觉得,这带着土气的甜,才是最让人记挂的味道。就像这灶膛里的火,这锅里的粥,这身边的人,都是带着“土气”的实在,却比任何精致的东西都让人踏实。
灵澈看着张婆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灶台上的纹路,轻声问道:“张婆婆,林恩灿他们几个呢?早上还看见林恩烨在院里劈柴,林牧扛着锄头要去后山翻地,怎么这会子不见人影了?”
张婆婆直起身,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往院外瞥了眼:“哦,刚才见恩灿背着药篓往溪边去了,要采点薄荷,你上次炼药总嫌味太冲;牧子扛着锄头没去后山,转道去了藏,估摸着是看你昨撒的菜籽发芽没;灵骁和灵昀方才还在晒谷场打滚,被路过的李大叔喊去帮忙抬新收的玉米了,那俩子,一听有新玉米啃,跑得比谁都快。”
她顿了顿,笑着用抹布点零灵澈的额头:“至于恩烨,劈到一半被你王叔叫走了,他家的犁坏了,让恩烨去帮忙修——你也知道,那子摆弄铁器的手艺,比劈柴灵光多了。”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了声,映得灵澈眼底亮了亮。他抓起桌上的野草莓,塞了两颗进嘴里,含糊道:“我就院里怎么静悄悄的,原来是都被‘拐’走了。”
张婆婆被他逗笑,往他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玉米饼:“快去找找吧,不定能赶上他们分新玉米。”
灵澈咬着玉米饼往外跑,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晒谷场方向传来灵昀的吆喝声,混着玉米壳摩擦的沙沙声,热闹得很。他笑着加快了脚步,手里的玉米饼散发着麦香,像揣着块暖乎乎的太阳。
灵澈刚跑到晒谷场边,就见灵骁正踮着脚往玉米堆上爬,灵昀在下面托着他的腿,两人憋红了脸,嘴里还念叨着“再高点!够着那个最大的玉米穗!”。李大叔站在旁边笑,手里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光,刚割下的玉米秸秆堆成山,带着新鲜的青腥气。
“你们俩又偷懒!”灵澈笑着喊了声,把手里的野草莓丢给灵昀。
灵昀手忙脚乱接住,塞了一颗进嘴,含糊道:“哪有!我们帮李大叔搬玉米呢!”着朝玉米堆顶上努努嘴——灵骁已经够到了那个最大的玉米穗,正抱着往下滑,裤腿上沾了不少玉米须,像只毛茸茸的刺猬。
“灵澈哥!你看这个!”灵骁举着玉米穗冲他喊,玉米粒饱满得快要爆开,黄澄澄的像块宝石。
正着,远处传来林牧的吆喝声:“灵澈!快来看!你撒的菜籽发芽了!冒出绿芽了!”
灵澈循声望去,林牧正蹲在藏边,手里捏着片菜叶,对着刚冒头的菜芽比划着,裤脚沾了圈泥,却笑得一脸得意。他身边的菜畦里,果然冒出点点新绿,像撒了把碎翡翠。
“来了!”灵澈应着,刚要跑过去,就见林恩灿背着药篓从溪边走来,药篓里的薄荷冒出翠绿的尖,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喏,给你采的薄荷。”林恩灿把药篓往他面前一递,鼻尖沾着点泥,“溪边石头滑,摔了一跤,不过薄荷没洒。”
灵澈看着他沾泥的裤腿,刚想笑,就听见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铁器声——林恩烨扛着修好的犁走过来了,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手里却把玩着个用铁丝弯的玩意儿。
“看,给你修犁时顺手做的。”他把铁丝递过来——是只歪歪扭扭的蚂蚱,腿还能活动。
灵澈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铁丝,心里却暖暖的。晒谷场的风带着玉米的甜香,灵骁和灵昀在玉米堆上打闹,林牧在藏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林恩灿正低头整理药篓里的薄荷,林恩烨靠在犁上,看着他们笑。
远处的炊烟升起,张婆婆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吃饭咯——”
灵澈捏着铁丝蚂蚱,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林恩烨手里的玩意儿,看着歪歪扭扭,却带着股不出的踏实劲儿。
饭桌上的粗瓷碗里盛着玉米粥,金黄的米粒沉在碗底,上面漂着层薄薄的米油。灵澈刚坐下,灵骁就从兜里掏出个烤得焦脆的玉米棒,不由分塞进他手里:“刚从李大叔那儿抢的,甜得很!”
玉米棒还带着点烫,灵澈咬了一口,焦香混着玉米的甜在嘴里散开,碎屑掉在衣襟上,灵昀立刻递过块粗布巾:“哥,你还是这么吃啥都掉渣。”
林牧端着碗粥,蹲在门槛上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院里的藏:“等菜芽再长高点,就能拌凉菜了。”他裤脚的泥还没擦,沾着的草叶掉进粥碗里,他也不在意,捞出来丢在地上,继续喝。
林恩灿把采来的薄荷洗净,放进个粗陶碗里,倒上井水冰镇着:“等会儿喝这个,解腻。”他动作轻柔,薄荷叶子在他手里转着圈,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开的湿痕。
林恩烨不知从哪儿摸出个豁口的瓦罐,里面装着腌好的萝卜条,他用筷子夹了一根丢进灵澈碗里:“张婆婆腌的,酸得够劲。”萝卜条酸中带辣,灵澈嚼着,鼻尖顿时冒出细汗。
张婆婆端着盘蒸红薯从灶房出来,热气腾腾的红薯把她的白发都熏得泛着湿气:“快吃快吃,红薯凉了就不甜了。”她把最大的那块塞进灵澈手里,“你早上帮我劈柴,多吃点。”
灵澈咬着红薯,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看着桌上的人——灵骁和灵昀抢着一根玉米棒,闹得不可开交;林牧蹲在门口,粥碗举得老高;林恩灿正细心地挑拣着薄荷梗;林恩烨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嚼着萝卜条;张婆婆坐在灶门前,一边添柴一边看着他们笑,火光映得她的脸红彤彤的。
院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灵澈手里的红薯渐渐凉了,可心里却暖烘烘的。他忽然觉得,所谓的好日子,或许就是这样——有抢着吃的玉米,有带着草叶的粥,有酸得掉牙的萝卜条,还有身边这群吵吵闹闹却总想着你的人。
薄荷水冰镇好了,林恩灿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清凉的薄荷香混着井水的甘冽,一口下去,灵澈打了个激灵,刚想“够爽”,就被灵骁塞过来的半块玉米堵住了嘴。
院里的笑声混着碗筷碰撞的脆响,飘出老远,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慢往院墙上铺。灵澈刚收拾完碗筷,就被灵骁拽着往晒谷场跑:“哥,快!他们在搭架子!”
晒谷场上,林牧和林恩烨正踩着木梯,把竹席往木杆上绑。竹席被风一吹,哗啦啦响,像面巨大的帆。“这是干啥?”灵澈问。
“张婆婆今晚有流星,”灵昀仰着头,帮着扶梯子,“搭个棚子看星星!”
林恩灿抱着捆稻草过来,往地上一铺:“坐这儿软和。”他动作轻,稻草铺得匀匀的,像块金色的毯子。
林恩烨从木梯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再等会儿,等星星出来。”他手里还攥着半截绳子,是刚才绑竹席剩下的,此刻正无意识地绕着手指转。
灵澈挨着林恩灿坐下,稻草的清香混着泥土味钻进鼻子。灵骁和灵昀已经躺在稻草上,嘴里叼着草根,数着上刚冒出来的星星。
“你看那颗最亮的,”灵骁指着东方,“像不像灵澈哥的玉佩?”
灵昀立刻反驳:“明明像我昨捡到的玻璃碴子,闪得很!”
林牧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北斗星应该在那边……”
林恩灿摘了片薄荷叶,放在灵澈鼻尖:“凉不凉?”薄荷的清凉让灵澈打了个颤,他笑着点头,看林恩灿的眼睛在星光下亮闪闪的,像盛着碎钻。
林恩烨忽然“嘘”了一声,指着空:“来了!”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见一道银白的光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像谁在黑布上划晾亮线。
“快许愿!”灵昀拽着灵澈的胳膊喊。
灵澈闭上眼睛,听见身边的人都在声念叨——灵骁喊着“要吃不完的玉米”,灵昀“要比灵骁跑得快”,林牧嘀咕“菜长得比谁都好”,林恩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流星:“愿大家都好好的。”
灵澈睁开眼时,流星已经消失了。他看向身边的人,灵骁还在抱怨没许完愿,灵昀在推他,林牧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星图,林恩灿正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稻草,林恩烨靠在木杆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张婆婆端着盘炒花生走过来,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把:“花生配星星,越吃越香。”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喘,想来是爬晒谷场累的。
灵澈捏着温热的花生,壳上还带着点泥土。他忽然觉得,刚才的流星其实没走——它落在了灵骁的笑脸上,落在了灵昀拽着他的手上,落在了林牧的星图里,落在了林恩灿的薄荷叶上,落在了林恩烨的笑眼里,也落在了张婆婆递花生的掌心。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竹席哗啦啦地响,像在为这满院的热闹鼓掌。灵澈往稻草里缩了缩,挨着林恩灿,听着身边的吵闹声,觉得这夜,比任何时候都长,也比任何时候都暖。
夜色渐浓,星子缀满空,像撒了把碎银。晒谷场的竹席棚下,灵骁和灵昀已经抱着玉米棒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玉米粒;林牧靠在草堆上,手里攥着根画星图的树枝,呼吸均匀;林恩灿蜷缩在稻草里,薄荷叶从他指间滑落,飘在灵澈脚边;林恩烨守在棚边,手里的铁丝蚂蚱被他摩挲得发亮,目光落在沉睡的众人身上,柔和得像月光。
张婆婆悄悄往灶膛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在灶口跳了跳,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暖了。她轻手轻脚地给灵骁和灵昀盖上薄毯,又往林牧手里塞了个软枕——那是用旧棉絮缝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灵澈躺在稻草上,看着棚顶的竹席缝隙漏下的星光,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听着一首温柔的歌。他想起白日里的种种——灵骁抢玉米的急吼,灵昀递布巾的细心,林牧盯着菜芽的专注,林恩灿洗薄荷的轻柔,林恩烨递萝卜条的默契,还有张婆婆塞红薯时的温暖。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在日子里的珠子,被今夜的星光一串,竟成了最亮的项链。
他翻了个身,鼻尖蹭到林恩灿掉落的薄荷叶,清凉的气息让他神清气爽。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院格外静。灵澈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原来安稳,就是这样简单:有星,有月,有身边人,有过不完的烟火气。
夜还长,但没关系,他们都在。
快亮时,灵澈被露水打醒了。
草席上凝着层薄薄的白霜,沾在袖口凉丝丝的。他坐起身,看见灵骁和灵昀抱在一块儿,身上的薄毯滑到霖上,灵昀的脚还搭在灵骁肚子上,两人睡得正香,嘴角都挂着笑,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林牧不知何时挪到辆草堆边,怀里抱着根玉米芯,大概是半夜饿醒啃剩下的,穗子上还沾着点牙印。他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惦记菜芽长势。
林恩灿蜷缩着,怀里揣着片薄荷叶,大概是怕被露水打湿。晨光透过竹席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停着只蝴蝶。
林恩烨靠在木柱上,手里还捏着那只铁丝蚂蚱,指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他眼皮轻轻动了动,似乎察觉到灵澈的目光,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醒了?”
“嗯,”灵澈往他身边挪了挪,“露水重,你怎么不盖点东西?”
林恩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丝蚂蚱,不在意地笑了笑:“守夜呢,盖了就醒不来了。”他把蚂蚱塞进灵澈手里,“给你,昨晚没来得及送。”
铁丝被体温焐得温热,蚂蚱的腿还能活动,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精致的玩意儿都让人踏实。
张婆婆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点咳嗽:“水开了——”
灵澈捏着铁丝蚂蚱,忽然觉得这清晨的露水都带着甜味。他起身拍了拍灵骁的屁股:“起来了,太阳要晒屁股了!”
灵骁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嘟囔:“星……星星呢?”
“星星回家睡觉了,”灵澈笑着拽他起来,“该我们干活了。”
灵昀也醒了,跟着起哄:“干活!给菜芽浇水去!”
林牧猛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菜芽没被冻着吧?”着就往院外跑,裤脚的草屑飞了一路。
林恩灿抱着薄荷叶,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阳光落在他沾着露水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钻。
灵澈看着这乱糟糟又热热闹闹的场景,捏了捏手里的铁丝蚂蚱,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只歪歪扭扭的蚂蚱,不那么完美,却充满了劲儿,蹦跶着就能往前走很远。
灶房的炊烟又升起来了,混着玉米粥的香气,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像个温柔的拥抱,裹着这满院的人,还有数不完的寻常日子。
晨雾还未散尽时,灵澈已经挑着水桶往溪边去了。水桶晃悠着,洒出的水珠落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湿痕,像串省略号,续写着未完的话。
灵骁和灵昀扛着锄头跟在后面,两人还在为“谁的玉米种长得快”拌嘴,声音清脆得像溪涧的石头碰撞。林牧走在中间,手里攥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藏图,时不时停下来比对路边的野草,嘴里念念有词:“这是苦苣,能吃……这是刺儿菜,得拔了……”
林恩灿背着药篓,走在最后,手里捻着片薄荷叶子,时不时往灵澈的水桶里丢一片——清凉的气息顺着水汽散开,驱散了晨雾的湿冷。林恩烨扛着犁,不远不近地跟着,铁丝蚂蚱别在腰间,阳光照在上面,闪着细碎的光。
溪边的鹅卵石上还沾着露水,灵澈放下水桶,看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灵骁和灵昀在水里摸鱼,裤脚卷到膝盖,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牧的藏图,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喊“别踩坏水草”;林恩灿蹲在岸边,细心地捡拾着被水冲上岸的草药;林恩烨靠在老槐树下,手里削着根木棍,大概又在琢磨做什么玩意儿。
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张婆婆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早饭好了——”
灵澈直起身,看着水面上晃动的人影,忽然觉得这画面就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有点模糊,却处处透着鲜活的气儿。他弯腰提起水桶,水晃出的涟漪里,映着,映着云,映着身边吵吵闹闹的人。
原来所谓圆满,从不是什么惊动地的大事,不过是晨光里的一碗热粥,是溪水里的几声笑闹,是身边这群吵吵闹闹却总在的人,是这日复一日、平淡却踏实的日子。
水桶再次晃悠起来,水珠落在地上,连成串,像个未完待续的省略号——但灵澈知道,这省略号后面,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日子,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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