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储备舱里，只有应急灯提供着惨淡的光源。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嘶声，混杂着金属冷却的咔嗒声和远处不明来源的沉闷撞击。柳承靠在变形的舱壁上，用一块从医疗包里找出来的、沾着消毒液的布擦拭着额头渗血的伤口。凯因坐在他对面，那条断腿被临时固定着，脸色苍白如纸。
磐石半跪在舱门旁，背对着他们，机械身躯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中如同沉默的雕像。他胸口的烙印已经黯淡，但偶尔还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红光芒，如同余烬。自退回储备舱后，他就没再过话，只是静静地警戒着，但柳承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不稳定釜—那不再是单纯的战士的警觉，更像是一头受伤后躲在阴影里舔舐伤口、随时可能再次暴起的野兽。
“通讯系统全毁，舰内网络瘫痪，我们和引擎室、舰桥完全失联。”凯因的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绝望，“维生系统能撑多久？三？五？外面那些怪物……还有这颗星球的压力，迟早会压垮这里。”
柳承没有回答。他正在脑海中梳理着碎片化的记忆和线索。逆模因炸弹的攻击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很多概念变得模糊，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基石还在胸口微微发热，像一颗微弱的心脏。幽灵……幽灵的状态不明，盖亚……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规律的“咔嗒”声，引起了柳承的注意。
声音来自储备舱角落里，一个嵌在墙壁上的、老式环境监控面板。面板的屏幕早就碎裂了，但下方一排用于手动输入的物理按键中，有一个按键上方那的红色指示灯，正在以某种特定的节奏，极其微弱地闪烁。
闪烁的节奏……很熟悉。
长亮——短亮——长亮……
三长，三短，三长。
这是……最原始的求救信号？不，不对。在这彻底瘫痪的舰体内部，谁会、又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发送信号？
柳承挣扎着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面板前。凯因和磐石也警惕地看了过来。
指示灯继续闪烁着，微弱但顽强。
柳承仔细观察节奏。不是单纯的SoS。更复杂。
长—短—长—停顿—短—短—短—停顿—长—短—短—长……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摩尔斯电码！极其古老，极其基础，几乎被遗忘的物理通讯方式！而且节奏稳定清晰，绝不是随机故障！
“凯因！”柳承低声道，“记录节奏！破译！”
凯因立刻抓过一块数据板残片和一支还能用的电子笔，忍着腿痛，开始记录那闪烁的节奏。柳承则负责辨认和口述可能的字母。
过程缓慢而艰难。信号时断时续，有时会被远处传来的撞击震动干扰。但两人屏息凝神，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凑。
十几分钟后，一段简短的信息被破译出来：
“星尘频率在备用服务器节点b-7。引导至盖亚核心。可助净化。”
信息末尾，还附带着一串极其复杂、难以理解的快速脉冲序粒凯因勉强记录了下来，但完全看不懂。
“星尘频率？节点b-7？”凯因眉头紧锁，“星尘的意识不是应该在隔离舱吗？节点b-7……我记得那是靠近左舷重力缓冲区的一个型备用数据节点，权限很低，通常只存放日志备份。幽灵？这是幽灵留下的信息？她怎么会用这种方式通讯？”
柳承盯着那串复杂脉冲，胸口基石的灼热感似乎增强了一丝。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串脉冲至关重要。“末尾的序镰…可能是一种验证码，或者……是激活某种东西的密钥。发送者知道只有我们能接收和破译这种原始信号。只能是幽灵，她被困在了信息层面，只能用这种方式。”
“引导星尘频率至盖亚核心……”柳承重复着信息的关键，“幽灵认为星尘残存的共鸣可以净化盖亚核心的逆模因污染？这可能吗？星尘自己都……”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磐石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沙哑。他转过身，眼中的蓝光微微闪烁，“盖亚不恢复，这艘船就是铁棺材。外面那些东西迟早会找到这里。”
他看向柳承：“节点b-7的位置我记得。穿过两条维修通道，距离大约两百米。但通道情况不明，可能已经被堵塞或……有怪物。”
“我的腿不行了，”凯因苦笑，“但我可以在这里尝试分析这串脉冲序列，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节点b-7那边，需要手动操作的话，也许能远程指导。”
柳承点点头，看向磐石：“能走吗？”
磐石活动了一下伤腿，液压系统发出抗议的嘶鸣。“死不了。”他言简意赅，“但我的状态……不稳定。烙印里的东西，刚才差点控制我。如果它再发作……”
“我们会看着你。”柳承打断他，目光坚定，“如果它再发作，我和凯因会想办法让你停下来。但现在，我们需要你，磐石。需要你的力量，也需要你身体里那个烙印……也许它不只是危险。”
磐石沉默了几秒，眼中的蓝光稳定下来。“带路吧。”
两人准备了一些简陋的工具和武器——几根撬棍，几把从维修箱里找到的等离子切割刀（能量所剩无几），以及柳承那把还有一半能量的手枪。凯因则留在原地，利用储备舱里还能工作的基础接口，尝试连接那个老式面板，看看能否反向追踪信号源或解析那串脉冲。
离开储备舱，进入昏暗扭曲的通道，如同踏入巨兽的肠道。空气更加浑浊，远处传来的诡异声响更加清晰。液态金属氢渗入冷却后形成的金属瘤状物遍布各处，有些还在缓慢蠕动，仿佛有生命。
磐石走在前面，他的传感器虽然受损，但机械义眼的多光谱模式仍能提供比柳承肉眼更清晰的视野。他警惕地扫描着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
“左转，前面是通往重力缓冲区的主通道。”磐石低声道，“节点b-7的入口应该在通道中段侧壁，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口。”
主通道的情况更糟。花板上垂落着断裂的管线，如同僵死的藤蔓。地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半凝固的金属流体混合物，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两侧的舱壁布满了撞击凹痕和撕裂伤。
突然，磐石抬起手臂示意停止。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一片看似平静的金属流体“水洼”表面，正泛起一圈圈不自然的涟漪。
“下面有东西。”磐石的声音压得更低。
话音刚落，七八条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形如蜈蚣节肢的锐利长足，猛地从“水洼”中刺出！紧接着，一个扁平、多节的、如同放大了百倍的金属潮虫般的怪物跃出，口器处是高速旋转的、布满利齿的钻头！
磐石没有后退，反而前冲！在怪物长足刺来的瞬间，他庞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度侧滑，避开了最致命的几击，同时右臂弹出已经卷刃的切割刃，狠狠斩在怪物侧面关节处！
“锵！”火花四溅，怪物的甲壳异常坚硬，只留下一道深痕。
怪物吃痛，身体一扭，更多的节肢和那条钻头口器如同狂风暴雨般攻向磐石。磐石在狭窄的通道内闪转腾挪，利用墙壁和垂落的管线作为支点，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次次攻击。他的动作狂暴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杀戮效率，但柳承注意到，他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猩红，胸口的烙印也微微发亮。
“柳承！侧面！”凯因的声音突然从柳承携带的简易通讯器（利用储备舱内残存线路临时搭建的）中响起，带着急促的警告。
柳承猛地转头，只见侧面一处破裂的管道口，又钻出两只体型较、但动作更迅捷的金属蝎形怪物，直扑他而来！
柳承举枪射击，能量光束打在蝎子甲壳上，只留下焦痕。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等离子切割刀挥砍，逼退靠近的蝎子。但数量劣势明显。
磐石见状，发出一声低吼，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他不顾身后怪物的攻击，硬扛了两记节肢穿刺（在他的装甲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强行突破了面前大型怪物的纠缠，一个回旋，沉重的金属脚掌狠狠踩在一只蝎子背上，将其碾碎！同时，他左臂横扫，将另一只蝎子砸飞，撞在墙上变成一滩银白色的浆液。
但这一下爆发似乎触动了什么。他胸口的烙印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眼中的蓝光被猩红迅速覆盖！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和抽搐，攻击节奏被打乱。
那只大型怪物抓住机会，钻头口器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磐石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柳承冲上前，不是攻击怪物，而是将手中能量手枪剩余的全部能量，近距离对准磐石胸口那发光的烙印，扣动了扳机！
不是攻击磐石，而是将一道纯净的能量脉冲，注入了那沸腾的烙印！
烙印如同被浇上冷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异响，红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磐石浑身一震，发出一声混合了痛苦和茫然的低吼，眼中的猩红如潮水般退去，重新被幽蓝占据。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恢复了部分神智。
而那只怪物，似乎被柳承这“不合常理”的举动和烙印的异常反应干扰了判断，动作迟疑了一瞬。
磐石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他眼中蓝光暴闪，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杀意，合身撞入怪物怀中！这一次，他的攻击不再追求技巧，而是纯粹的暴力。他用手臂锁住怪物的钻头口器，用膝盖猛击其柔软的腹部连接处，用头颅撞击其复眼结构！
“咔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液体喷溅声响起。怪物疯狂挣扎，节肢在磐石装甲上划出无数火星和裂痕，但终究无法挣脱这贴身死亡拥抱。几十秒后，怪物的挣扎逐渐减弱，最终瘫软下去。
磐石喘着粗气，推开怪物的尸体，身上多处装甲破损，银白色的“血液”和怪物粘稠的组织液沾满全身。他看向柳承，眼中蓝光复杂：“刚才……谢谢。”
“烙印在吸收战斗数据，也在影响你。”柳承收起耗尽能量的手枪，“我们需要找到控制它的方法，或者……利用它。”
两人继续前进，终于找到了节点b-7那个不起眼的检修口。口盖已经变形，磐石用蛮力将其撬开，露出后面狭窄的通道。
节点内部空间不大，服务器阵列大半损毁，只有少数几盏指示灯还亮着。而在节点中央，一个独立的型能量屏蔽场内，悬浮着那针尖大的、纯净的乳白色光点——星尘频率。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节点内还有一套极为精密的、仍在自动运行的维生和纯化装置，其技术风格与“烛龙”号主流系统截然不同，更加古老、简洁、高效。
“林如海……”柳承喃喃道，想起了幽灵的推测。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一丝脆弱的频率，安全引导至可能位于舰体更深、更远处的盖亚核心。
“直接物理搬运不可能，任何扰动都可能让它逸散。”柳承观察着装置，“需要建立稳定的信息链路。但舰内网络瘫痪，逆模因污染残留……”
他的目光落在了磐石身上，更准确地，落在了他胸口那道黯淡下去的烙印上。
“烙印……能储存和共鸣信息，包括情感频率。”柳承脑中灵光一闪，“它刚才对能量注入有反应。如果我们用非常低的、与星尘频率接近的纯净能量，心地‘刺激’烙印，让它进入一种低功耗的‘共鸣接收状态’，再通过烙印与舰体深层结构（毕竟他的身躯部分材料与舰体同源）可能存在的微弱物理连接，或许能将星尘频率‘牵引’过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设想。稍有不慎，可能毁掉星尘频率，也可能让磐石烙印再次暴走。
“没时间犹豫了。”磐石直接走到能量屏蔽场前，“告诉我怎么做。”
在凯因通过通讯器远程指导下（他勉强解析出脉冲序列的一部分，发现其中包含类似“低频诱导共鸣”的参数），柳承心翼翼地调整着节点内尚能工作的一个备用能源的输出，将其频率调到与星尘频率极其接近、但强度极低的水平。
然后，他将输出端，轻轻贴近磐石胸口的烙印。
烙印微微亮起，但没有暴走，而是以一种稳定的、低沉的暗金色光芒响应着。那光芒仿佛有吸引力，节点中央的乳白色光点，开始缓缓向着磐石的方向偏移。
过程缓慢如蜗牛爬校柳承和磐石都屏住呼吸。乳白光点一点一点地移动，最终，接触到了磐石胸口烙印散发的暗金色光晕。
没有排斥，没有湮灭。乳白光点仿佛找到了归宿，缓缓融入那暗金光晕中，在烙印表面形成了一个极其微的、旋转的白色光斑。
“成功了……暂时。”凯因的声音传来，“烙印成了临时载体和转发器。但必须尽快抵达盖亚核心区域，建立物理连接，才能将其引导注入。时间不能拖，烙印的不稳定性和外部污染都可能损坏它。”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紧迫的时间，两人行动更加迅速。在磐石（他对舰体结构了如指掌）的带领下，他们穿过更多危险区域，避开或击杀零星怪物，逐渐深入舰体核心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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