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因为你这里，很安静”像一层薄雾，短暂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然后随着林知珩的起身和沉默的收拾，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认可或否定的情绪，只是用行动为那个突如其来的问句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然而，苏瑶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问出口，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
那个夜晚，她失眠了。
黑暗中，林知珩那双带着纯粹探究的墨黑眼眸，和他那句低沉的“你为什么总是来找我”，像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她给出的答案，此刻回想起来，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戳穿的薄纸。
安静？
图书馆哪里不安静？
为什么偏偏是他身边的这个位置？
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无法服，又怎么能让他信服？
他当时的沉默，是接受，还是看穿了她拙劣的掩饰后的不予置评？
一种强烈的、不甘心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
她讨厌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讨厌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一种被动揣测的位置。
他既然问了，是不是代表他也同样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真实的、被她心翼翼掩藏起来的答案？
第二，苏瑶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一整，她都有些心神不宁。
去图书馆的路上，她的心跳得厉害，手心也微微出汗。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是假装昨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那套“安静”的辞，还是……
当她走到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时，林知珩已经在那里了。
他低着头，正在看书，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仿佛昨晚那个提出尖锐问题的人不是他。
苏瑶默默在他对面坐下，拿出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能感受到他周身那稳定而冰冷的气场。
那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静默依旧存在，但此刻却像绷紧的弦，带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她几次偷偷抬眼看他，他都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夕阳西沉，将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图书馆里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柔和。
不少学生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周围空了不少座位。
苏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个真实的答案，像一块灼热的炭火，在她心里翻滚燃烧，如果不出来，她会被自己内心的火焰吞噬。
她合上了面前摊开许久却未翻一页的书。
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林知珩的注意，他抬起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
就是现在。
苏瑶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他能听见。
但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强迫自己，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看着他的眼睛，出了那句盘旋在她心底已久的话：
“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你，”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我就觉得你很特别。”
……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夕阳正好，将整个阅览区镀上一层瑰丽的暖金色，细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远处传来隐约的关门声和脚步声，但这一切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林知珩完全怔住了。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墨黑瞳孔，在接触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混合着紧张、羞怯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时，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冷漠，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那裂痕里，闪过惊讶，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被某种纯粹力量击中的茫然。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是“安静”，不是“请教问题”，不是任何可以被逻辑分析的、理智的理由。
而是“特别”。
一个如此主观，如此感性，如此……直指人心的词语。
苏瑶完这句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紧紧攥着桌沿的手指关节泛白，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她会吓跑他吗？
他会觉得她轻浮可笑吗？
还是会像拒绝其他女生一样，用一句冰冷的“不熟”将她推开？
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想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着过于复杂的情绪，是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波涛。
惊讶褪去后，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灵魂深处，去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没有立刻回应。
也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沉默着。
但这沉默，与以往任何一次的沉默都不同。
它不是空洞的，不是疏离的，也不是默契的。
它是一种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后，暂时性的、系统宕机般的停滞。
是一种内在世界被外力强行闯入后，需要重新校准的混乱。
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移动，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
他微微抿紧了唇，那总是显得冷硬的线条，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柔和。
苏瑶在他的沉默和凝视中，心跳如雷，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
但她倔强地没有避开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真言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也压在了林知珩那双总是试图将一切情感都隔绝在外的、冰封的心门上。
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的告白，撞开了一道缝隙。
而他，站在门内，望着门外那片他从未允许自己踏入的、充满光与危险的领域，第一次，显露出了无所适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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