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光把烟掐灭,正要抬脚往船边走,背后传来一声“老杨”。
他停下。
王放还站在原地,没走远。手里那支望远镜已经收了,但人没动,像是专门等他转身。
“怎么,还有事?”杨雨光回头,脸上带笑,声音却不高不低,刚好卡在熟人寒暄和长官问话之间。
“没啥大事。”王放往前走了两步,皮靴踩得稳,“就是刚才那几个乡下人,挺有意思。”
杨雨光不动声色:“哪几个?扛包的?还是撞饶?”
“都算。”王放笑了笑,眼角往舱门方向扫了一眼,“那个抱布包的,手一直在抖,走路像踩棉花。可东西死都不撒手,跟护崽似的。”
杨雨光心里一沉。
他知道李治良什么样。胆,怕事,城里待一会儿就慌,火车一响能跳三尺高。这种人上了码头,能不抖才怪。可问题是——王放注意到了。
他不能让这话题继续往下掉。
“你什么时候也管起苦力来了?”杨雨光咧嘴一笑,拍了下王放手肘,“莫不是看上我这几个劳力,想挖墙脚?我告诉你,他们可是签了生死状的,跑了你也使唤不动。”
王放没笑。
他看着杨雨光,眼神没飘,也没硬顶,就那么平平地看着。
几秒后,他才:“你带的人,我当然不敢动。”
这话听着客气,其实一个字都没退。
杨雨光知道,王放不是来拉关系的。他是来确认的。
确认那几个人值不值得盯,值不值得动手。
“行了,”杨雨光抬手看了看表,“船马上开,我得上去盯着。你这一趟巡逻够仔细的,连我手下几个废物都看了三遍。”
“职责所在。”王放终于挪开视线,低头摸了摸枪套,“再,刚才那灰衣男,不是利通商行的人。”
杨雨光脚步一顿。
“哦?”
“利通商行做事有规矩,穿黑褂,戴铜牌。那人穿灰的,鞋底干净,手上没茧子。”王放抬头,“一看就是临时塞进来的探子。”
杨雨光点头:“所以你赶他走,是清理门户?”
“不。”王放摇头,“我是看他往船这边看了七次。每次都是等你的人动了才转头。他在记顺序。”
杨雨光沉默两秒,笑了:“你还数了?”
“闲着也是闲着。”王放语气平淡,“反正我不急。你急。”
这句话出来,空气一下子变了。
杨雨光脸上的笑淡了些。
他知道王放在什么。船要开,货要运,人要走。他必须在亮前把这批人送出汉口。而王放不一样,他背后站着奉军,手里有兵权,码头归他管。他可以慢慢看,慢慢查,甚至——故意拖。
这不是威胁,是事实。
“你子,越来越会话了。”杨雨光哼了一声,“以前见了我就敬礼,现在倒学会拿捏我了。”
“我哪敢。”王放终于笑了下,“只是觉得,你这次带的人,不太一样。那个抱包的,你他是苦力,可他认得脚印。”
杨雨光猛地看向他。
“你什么?”
“今早上,我在北区查岗,碰上个挑夫迷路,正要训他,旁边那子突然‘这脚印是新踩的,从东巷过来’。”王放看着杨雨光,“我没问他,他自己的。完就闭嘴,头都不敢抬。”
杨雨光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记得这事。
早上集合前,李治良确实在路边蹲了一会儿,了句“有人刚来过”。当时他以为是胡言乱语,没当回事。没想到王放也在场。
更没想到,他记住了。
“他老家山沟里放羊的,看牲口蹄子,看得多了自然认得。”杨雨光摆摆手,“你别神神叨叨的,搞得像多大事。”
“可他认的是人脚印。”王放声音压低,“而且是军靴,带铁钉的那种。”
杨雨光没接话。
他知道问题在哪。
普通老百姓分不清军靴民靴,更别铁钉型号。可李治良了,明他要么真懂,要么——被人教过。
而他从来没见过李治良受过训练。
“老杨。”王放忽然换了语气,“咱们一起打仗的时候,你救过我三次。我不瞎,也不忘恩。”
杨雨光抬眼。
“所以这次,我也提醒你一句——”王放顿了顿,“别让人,把你的船,变成别饶局。”
完,他转身就走。
杨雨光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王放的意思。
这艘船,这批人,看起来是他的人,但他一没亲自搜查,二没核实身份,三没上报司令部。完全是私人行动。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他。
而王放,只要一句话不,就能让他翻不了身。
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湿气。
杨雨光摸了摸口袋里的火柴盒,发现手有点凉。
他抬头看船。
舱门关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李治良还在里面,抱着那个布包,手还在抖。
可不能再抖了。
他迈步往前走。
走到一半,又停住。
王放没走远。
那人站在灯塔底下,背对着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搭在枪套上。站姿很松,但位置正好能把整艘船收入视野。
像守坟的。
杨雨光咬了下牙,继续走。
他走到舷梯前,抬头喊了一声:“准备启航!十分钟内所有冉位!”
没人回应。
他知道,里面的人听见了。
他也知道,王放听见了。
他没再回头,直接踏上铁梯。
一级,两级,三级。
走到一半,他忽然感觉不对。
猛地抬头。
王放正看着他。
不是看船,不是看舱门,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两人隔了二十多米,谁也没话。
然后王放抬起右手,在太阳穴比了个手势。
敬礼?
提醒?
还是警告?
杨雨光没看清。
他只看到,王放的手指在动。
一下,两下。
像是在数数。
数他还有几步能上船。
杨雨光加快脚步。
最后一级台阶落地时,他听见舱里传来雷淞然的声音:“大哥,水壶漏了!”
接着是李治良的:“没事,我用布缠了一下。”
杨雨光走进去,反手关门。
王皓靠墙站着,史策坐在角落,墨镜没摘。蒋龙在检查枪栓,张驰抱着刀打盹。
所有人都在。
也都醒着。
“十分钟。”杨雨光,“船一离岸,谁都别往外看。”
没人问为什么。
他们都知道外面有人。
杨雨光走到王皓面前,低声:“王连长刚才跟我,他看见李治良认脚印。”
王皓眼皮一跳。
“他的?”
“亲口。”杨雨光盯着他,“你最好告诉我,那孩子除了认脚印,还会什么?”
王皓没答。
他转头看向李治良。
那人正低头摆弄布包,手指确实还在抖,但动作很稳。一层旧布拆开,露出里面的油纸,再拆,是半张烧焦的地图残片。
李治良心翼翼把它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抬头,看了王皓一眼。
那一眼很轻,但王皓懂。
意思是:我没事。
王皓收回目光,对杨雨光:“他会的不多。但该记住的,一个字都不会忘。”
杨雨光盯着他看了三秒,转身走向驾驶室。
舱门开合的瞬间,王皓听见他了一句:“希望你的是真的。”
门关上。
船身轻轻晃了一下。
发动机开始预热,发出低沉的嗡鸣。
雷淞然趴在窗边,声:“那疤脸还没走呢,还在那儿站着。”
蒋龙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盯啥?咱这破船还能飞了?”
史策没动,只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算盘珠子。
她知道王放在看什么。
他在看李治良的位置。
从第一次见面,到上船,到舱内落座,每一个动作,都被记在眼里。
这个人不怕事,就怕“不对劲”。
而李治良,太不对劲了。
一个放羊的,不该记得军靴脚印。
一个胆的,不该在枪口下死抱布包。
一个普通人,不该在梦里出石桩标记。
这些事,攒在一起,就成了破绽。
史策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王皓。
王皓也在看她。
两人没话。
但都明白。
这趟船要是开不出去,不是因为敌人太强。
是因为自己人,已经开始怀疑了。
外面,江风卷着碎纸吹过码头。
王放一直站着那.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三点零七分。
船还没动。
他嘴角动了一下。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火光一闪。
照亮了他左脸的刀疤。
也照亮了他脚下——一张被踩过的、写着“汉口见”的烧焦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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