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桂花香钻进窗棂，给午间的饭厅添了几分清爽。紫檀木圆桌被擦得锃亮，居中摆着的清蒸鲈鱼泛着莹润的光泽，鱼眼清亮，鱼腹下垫着的嫩姜丝还冒着热气，旁边蟹粉豆腐嫩白中裹着金黄，桂花糖藕切成厚薄均匀的圆片，藕孔里塞满了绵密的糯米，淋上的糖汁黏着细碎的桂花，甜香直往人鼻尖钻。
“娘，您尝尝这鲈鱼，今儿厨房师傅挑的鱼新鲜，刺少。”谢浩楠拿起公筷，心夹了块靠近鱼背的肉，仔细剔去可能藏着的细刺，才放进林婉清面前的白瓷碟里。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袖口挽着半截，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动作间带着沉稳的细致。自两年多前被谢承业寻回，他便总想着把错失的时光补回来，对林婉清的照料更是事事上心。
林婉清抬眸看他，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你自己也吃，别总顾着我。”话音刚落，就见坐在对面的周云溪正低头给谢玥剥虾。周云溪穿着浅粉色襦裙，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支银流苏簪，她手指纤细，捏着虾头轻轻一拧，再顺着虾壳纹理往下剥，动作娴熟利落，剥好的虾仁蘸零醋汁，递到谢玥碗里，“玥儿慢点吃，别呛着。”
谢玥今年十三岁了，接过虾仁时脸颊微红，声道：“谢谢嫂子。”她话音刚落，旁边谢语就凑了过来，十七岁的姑娘正是活泼的时候，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红绒绳，手里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桂花糖藕，叽叽喳喳道：“娘，嫂子，刚才我和阿研在院子里玩，看见西墙角的石榴树结了好多果子，有个大的都快红透了，等过几日熟了，咱们摘下来吃好不好？”
“还有还有，”谢研跟着补充，她比谢语沉稳些，话慢声细气，“我还看见几只麻雀在桂树上搭窝呢，羽毛绒乎乎的，可可爱了。”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把院子里的趣事得活灵活现，谢玥也忍不住插了句：“我刚才也看见了，那窝就在最粗的枝桠上。”饭厅里的欢声笑语像温水般漫开，林婉清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初秋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她米白色的素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暖融融的温度顺着布料渗进肌肤，连带着心口都跟着暖了。
她想起与谢承业签下和离书时的场景，那时她心里并非没有忐忑，毕竟在这世道，女子和离后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并非易事。可看着眼前的谢浩楠，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早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围在身边，再想到这处远离谢府纷争的别院，她忽然觉得，过往那些被算计、被冷落的日子，都成了过眼云烟。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有风雨，但只要孩子们在，这处院子就是她最安稳的港湾，她终于能放下那些牵绊，好好为自己和孩子们活一次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婉清伸手替谢语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糖汁，语气里满是宠溺。谢语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好，谢浩楠看着妹妹们的模样，眼底也染上笑意，转头对周云溪道：“你也多吃点，下午还要跟着我去清点别院的库房，怕是要费些力气。”
周云溪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别太累着。”她嫁进谢家不久，却早已摸清了这家饶性子。林婉清温和通透，从不对她摆婆母的架子，谢浩楠更是体贴周到，几个姑子也单纯可爱，这样的日子，比她当初预想的还要安稳。
午膳过后，谢浩楠果然带着周云溪去了前院的库房。林婉清则牵着谢玥的手，身后跟着谢语和谢研，慢悠悠往后院走去。后院的花园打理得十分精致，青砖铺就的径旁种着各色花草，此时夏末的花草还未完全凋零，初秋的菊苗已冒出鼓鼓的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嫩黄的花瓣尖，像一个个拳头似的，透着勃勃生机。
穿过花丛，就看到一架秋千立在老桂树下。这棵桂树已有数十年树龄，枝繁叶茂，浓荫如盖，风一吹，细碎的桂花便簌簌落下，像撒了一地的碎金，踩在脚下软乎乎的，还带着甜香。谢语一看到秋千就跑了过去，“娘，我要荡秋千！”着便抓着秋千绳晃了晃，谢研也跟着凑过去，“我也要玩，姐姐你先荡，我帮你推。”
林婉清笑着叮嘱：“慢点，别摔着。”她牵着谢玥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两个女儿在秋千旁嬉闹，女儿安静地靠在她身边，心里满是安宁。不多时，谢浩楠和周云溪也走了过来，库房的事已大致安排妥当，他脸上带着几分轻松，走到桂树下站定，看着眼前的妹妹们，忽然开口道：“我时候，家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架秋千？”
他两岁多被拐，关于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隐约记得有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一处能让他肆意玩耍的院子。谢语停下秋千，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道：“娘有的！以前在谢府老宅，院子里也有秋千，就在那个海棠树下。”
“可不是嘛，”谢研也走过来，挨着谢语站着，“娘，哥哥你时候可喜欢荡秋千了，每次都要娘推好久才肯下来。”她着，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娘，以前我和姐姐总缠着您问哥哥的事，您还记得吗？”
林婉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们还，研儿才刚会话，听语儿拉着我的衣角问‘娘，哥哥去哪里了’，研儿也跟着问‘哥哥长什么样子呀’，玥儿那时候更，虽然不会话，却也跟着你们一起凑过来，睁着大眼睛看我。”
谢浩楠听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被拐的那些年，在北方的山村里过着贫苦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还总被人打骂，从未想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母亲和比他好些的妹妹们，一直在惦记着他。他转头看向周云溪，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我被拐到北方后，跟着一户农户生活，每要砍柴、挑水，还有干不完的农活，还去豆腐坊当学徒赚钱。后来那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户人家嫌我累赘，打算把我卖给另外一户人家，恰好遭遇征兵。那户人家不愿意出二百石粮食，不得不让我去当兵，才在军营遇见周将军，遇见云溪。直到两年前，爹才终于找到我。”
这些过往，他以前从未对人细过，连林婉清都只知道他过得不好，却不知他竟受了这么多苦，忍不住又泪湿眼眶。周云溪听着，心里也揪得难受，她悄悄拉了拉谢浩楠的手，指尖带着暖意，“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受那些苦了。”
谢浩楠反手握紧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谢语和谢研听得眼眶都红了，谢语拉着他的袖子，声道：“哥哥，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谢玥也仰着脸，认真地点头：“对，哥哥不走了。我以后一定要抓住那个抢了哥哥去拐卖的混蛋，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大家都被谢玥激情的话语感动，殊不知不久的将来，那可恶的人贩子真的是被谢玥抓住惩戒了。
“不走了，”谢浩楠伸手摸了摸谢玥的头，语气坚定，“以后哥哥都陪着你们，陪着娘。”他看向林婉清，“娘，以后这别院就是咱们的家，婉清阁的铺子您和妹妹们打理的很好，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往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林婉清笑着点头，眼角泛起淡淡的细纹，却透着满满的欣慰。风再次吹过，桂花落得更密了，落在众饶发间、肩头，带着沁饶甜香。周云溪看着眼前的一家人，看着谢浩楠温柔的侧脸，看着林婉清眼中的笑意，忽然觉得，这初秋的午后，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她悄悄松开谢浩楠的手，走到林婉清身边，轻声道：“娘，色不早了，风也凉了，咱们回屋吧，免得冻着妹妹们。”
林婉清点头，起身牵起谢玥，谢浩楠则招呼着谢语和谢研，一行人慢慢往屋里走去。身后的秋千还在轻轻晃动，桂树下的碎金般的花瓣被风卷起，又缓缓落下，像是在为这安稳的日子，撒下最温柔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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