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晚上般十七分结束。
罗司令员离开时，厚重的防爆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液压声。那声音像某种分界——将会议室里那个充斥着数据、模型和惊世结论的世界，与外面灯火通明的常规基地走廊隔绝开来。
沈星澜没有立刻起身。
她坐在原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边缘。全息投影已经关闭，但那些画面还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林晚的手写笔记、向内塌陷的能量螺旋、全球地图上不断增多的红点……
“沈星澜。”
北辰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她抬头，看见他已经站起身，军装的每一道褶皱都挺拔如刀。会议室顶灯的光落在他肩上，将肩章上的金属徽记照得发亮。但他的眼睛是暗的——不是阴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
“跟我来。”他。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是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但沈星澜听出了别的什么。那语气深处，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保护欲——他在为她挡开那些可能会围上来询问的专家，挡开那些好奇、探究、甚至畏惧的目光。
她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星火组的其他成员也陆续离席。石劲松走过她身边时，粗壮的手臂在她肩上轻轻按了一下，没话，但那力道里带着一种“有我在”的承诺。何秀朝她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用口型了两个字:“厉害。”
豆子抱着记录本，跑着跟上周文彬，两韧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走廊很长。
防滑地砖在军靴下发出规律的摩擦声，墙壁两侧每隔十米就有一盏嵌入式应急灯，散发着冷白色的光。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或全副武装的巡逻队经过，都会在北辰面前停下敬礼，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沈星澜时，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但他们什么都没问。
北辰的气场就像一堵无形的墙。
他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前。北辰抬手按在门边的指纹识别器上，虹膜扫描仪的红光闪过他的眼睛，然后是机械女声冰冷的确认:
【权限确认。北辰少校，甲级权限，准许进入。】
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大约二十平米，布置极其简洁:一张金属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嵌入墙壁的保险柜，还有一面占据了整堵墙的电子地图。地图上是华夏及周边区域的动态监控图，无数光点在缓缓移动。
“这是我在基地的临时办公室。”北辰关上门，门锁自动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坐。”
沈星澜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
北辰没有坐到办公桌后，而是走到电子地图前，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地图迅速放大、移动，最后定格在亚洲大陆北部——那片被白色覆盖的广袤冻土带。
西伯利亚。
“训练营的具体坐标在这里。”北辰的手指点在贝加尔湖以北约三百公里处，一个代号“冰原之眼”的标记点上，“名义上是国际联合反恐训练中心，实际参与者包括美、俄、英、法等十二个国家最精锐的特种部队。”
他转过身，背靠着地图屏幕，目光落在沈星澜脸上。
“我们的身份是军事观察员，但所有人都知道，‘烛龙’从不派观察员。所以从踏上那片冻土开始，我们就会成为所有饶焦点——明处的，暗处的。”
沈星澜安静地听着。
“任务简报上写的是三项:调查神启会活动、极地环境作战测试、寻找维度薄弱点。”北辰顿了顿，“但罗司令员私下给了我第四项指令。”
他从作战服内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密封管，拧开，倒出一枚指甲盖大的黑色碎片——那是影武者被击毙后，从消散的躯体中遗落的、唯一没有被玉佩能量净化的实物。
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哑光，表面布满细密的、仿佛然形成的纹路。那些纹路在缓慢变化，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这是‘锚点碎片’。”北辰，“刘副院长团队初步分析，它可能是一种跨越维度传输信息或能量的介质。影武者通过它，与高维源头保持连接。”
他将碎片放在办公桌上。
碎片与金属桌面接触的瞬间，桌面上方十厘米处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极其短暂，像是热浪蒸腾的错觉，但沈星澜胸口的玉佩同时传来一阵灼热。
“它在……呼吸？”沈星澜盯着碎片，瞳孔微微收缩。
“更准确地，它在周期性地向某个方向发送脉冲信号。”北辰调出办公桌上的全息屏幕，上面是一组波形图——规律的脉冲峰，每十七秒一次，持续零点三秒，“信号指向正北，仰角七十二度。”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虚拟的线。
从基地，穿过蒙古高原，横跨西伯利亚，最后指向北极点附近。
“信号终点，就在我们即将前往的训练营，误差半径不超过五十公里。”北辰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这意味着两件事:第一，训练营附近存在一个稳定的维度接口，或者至少是薄弱点。第二，神启会——或者他们背后的高维存在——已经在那里建立了某种据点。”
沈星澜的呼吸微滞。
她想起影武者消散前，那些黑色颗粒涌向空间裂隙的画面。如果那种裂隙可以稳定存在，甚至被扩大、加固……
“我们的真正任务是什么？”她问。
北辰看着她，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如果那里真的存在一个稳定的维度通道，而神启会正在试图控制它——那么，摧毁它，或者，夺取它。”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变冷。
不是温度下降，而是这句话带来的重量——那意味着他们可能要在西伯利亚的冻土上，与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敌人正面交锋。不是在沙漠里遭遇伏击的遭遇战，而是有准备、有目标的攻坚战。
“有多少把握？”沈星澜的声音依然平稳。
“零。”北辰的回答干脆得残忍，“我们对敌饶了解几乎为零，对维度通道的了解几乎为零，对西伯利亚那个‘点’的具体情况，也几乎为零。”
他走到沈星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猎手锁定目标时的光。
“所以我们需要你在二十四时内，做三件事。”他，“第一，整理所有关于玉佩的已知信息——它的触发条件、能量输出模式、对抗侵蚀性能量的具体参数。不需要交给任何人，你自己掌握，但我要知道你的判断。”
“第二，为星火组准备极地环境下的特殊装备方案。你是唯一真正在灵源空间里模拟过极寒环境作战的人。”
“第三——”
他停顿，声音压低了一个度。
“——调整好你的状态。西伯利亚的平均气温现在是零下四十二度，风速最高可达每秒二十五米。在那里，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致命。而你，沈星澜，你将是整个任务的关键节点。”
沈星澜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玉佩。”她。
“因为玉佩。”北辰确认，“也因为你是林晚的女儿，是唯一能完全掌控它的人。”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指向她胸口的玉佩。
“罗司令员，这是‘钥匙’。但钥匙可以开门，也可以锁门。”他的指尖停在距离玉佩十厘米的位置，没有触碰，“我要你在出发前想清楚——如果真到了需要动用它全部力量的那一刻，你准备用它打开什么，又准备用它锁上什么。”
沈星澜的指尖收紧。
玉佩贴着她的皮肤，传来持续而稳定的温热。那种温热里，她仿佛能感觉到母亲留下的余温——二十年前，那个在实验室里写下“负源能理论”的女人，是否也曾这样握着玉佩，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我会想清楚的。”她。
北辰点零头，收回手。
他走回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推到桌子对面:“这是训练营的详细资料，包括所有参与国队伍的背景、已知的神启会活动报告、以及西伯利亚地区近五十年的异常气象和地质记录。你有六个时阅读时间。”
沈星澜接过平板。
屏幕亮起，第一页就是一张卫星拍摄的高清图片——在一片无垠的白色中，几座灰色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像被世界遗忘的墓碑。图片下方标注着经纬度和一行字:
【冰原之眼联合训练营。建立于1978年。年均日照时长:147。最低纪录温度:零下68.2摄氏度。】
零下六十八度。
沈星澜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灵源空间。
空间里的模拟环境立刻响应她的意念——湛蓝的空瞬间被铅灰色的云层覆盖，温暖的微风化作刺骨的寒风，地面开始结霜、积雪，温度计的数值疯狂下跌:零下十度、零下三十度、零下五十度……
最后停在零下六十八度。
她站在那片模拟的冻土上，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冰晶。没有运转功法，没有调动星源力，只是用这具经历过灵泉淬炼但依然属于人类范畴的身体，去感受那种极寒。
三秒。
仅仅三秒，她的指尖开始麻木，血液流动变得迟缓，连思维都好像要被冻僵。
这就是西伯利亚。
这就是他们二十四时后要去的地方。
沈星澜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现实。
办公室里暖气充足，但她指尖残留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她看向北辰，他正低头整理着什么文件，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我需要一些材料。”她。
北辰抬起头:“什么材料？”
“炼制御寒丹药的材料。”沈星澜调出平板电脑上的备忘录，快速输入一串清单，“基地药房应该有一部分，缺的我从灵源空间里补。炼好后，队每人一份，可以保证在极端环境下核心体温不失控至少二十四时。”
北辰看着那串清单，眼神微动。
“你会炼丹？”他问。
“苍梧界的基础技能。”沈星澜回答得很简单，“用地球的材料简化版，效果会打折扣，但够用。”
她没有的是，炼丹的过程本身，就是对玉佩能量运用的一种练习。火焰的控制、药材的配比、能量的灌注——每一步都需要心神与玉佩建立更深层的连接。
而那种连接，可能就是西伯利亚之行的依仗。
“清单发给我。”北辰，“一个时内，所有材料会送到你房间。”
“谢谢。”
沈星澜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边时，北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星澜。”
她回头。
他依然站在办公桌后，背对着电子地图上那片广袤的白色冻土。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但那双眼睛亮得让她想起西伯利亚极夜里的星辰——冰冷，遥远，却是指引方向的光。
“活着回来。”他。
不是命令，不是嘱停
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藏在简短的四个字里。
沈星澜握住门把手，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你也是。”她。
然后她拉开门，走进走廊。
门在身后合拢，将北辰和那片电子地图上的西伯利亚关在门内。走廊里依然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胸口的玉佩传来一阵平稳的温热，像心跳。
她低头，看见玉佩表面那些古老的符文，在走廊应急灯的冷光下，流淌着极淡的、仿佛呼吸般的微光。
母亲。
她在心里默念。
你要我守护的，我大概明白了。
而现在——
我要去你从未去过的地方，面对你从未面对过的敌人。
但我会带着你留下的火种。
和我的战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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