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锡光映旧巷，新枝接老根
一、晨市锡声
刚蒙蒙亮，巷口的早市就醒了。卖豆腐的木梆子“笃笃”敲着石板路，炸油条的油锅“滋啦”冒泡，苏逸却在锡铺后院支起了桌，桌上摆着刚熔好的锡料、錾刀，还有个半旧的搪瓷缸——里面盛着昨晚剩下的米粥，热气混着锡屑的金属味，在晨雾里漫开。
“逸哥，这平安符的边要不要錾成波浪形？”虎举着块巴掌大的锡坯，鼻尖沾着点锡末，像只刚偷过蜜的熊。他手里的錾刀还没焐热，刃口却已经磨得发亮——这是今早没亮就蹲在磨刀石旁蹭出来的。
苏逸正用圆规在锡坯上画圈，闻言抬头笑了：“波浪形太软，用回纹吧，你看这长命锁上的回纹，五十年都没磨平。”他把顾爷爷留下的锁递过去，锁身上的回纹边角被摩挲得圆润，却依旧清晰，“老样式经得住看，加新东西的时候，得先把根留住。”
虎似懂非懂地划着回纹，忽然“呀”了一声——錾刀没拿稳，在锡坯上划晾歪线。苏逸没让他换坯子，反而拿起细錾刀，顺着歪线刻出片的叶子：“你看，错处也能变成花样。就像这巷子，以前谁能想到，卖糖葫芦的推车会和扫码支付的牌子挨在一起？”
话间，巷口传来“吱呀”的车轮声，是陈奶奶让护工推着来了，膝头放着个竹篮，里面是连夜绣好的平安符布袋。“红底绣松枝，配锡器最亮眼，”老人拿起布袋比划着，“昨晚想了半宿，在袋口加了根抽绳，能把符整个裹住，免得揣在兜里磨花了。”
苏逸接过布袋，指尖触到布面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祖父账本里的话：“物件要护着人，人也得护着物件。”他低头在平安符的背面錾了个极的“护”字，藏在回纹的拐角里——这是他新添的暗记。
二、旧物新颜
早市渐渐热闹起来，周爷爷拎着菜篮子路过，手里晃着个锡制酒壶：“逸，帮我把这壶嘴整整，昨晚倒酒总洒。”壶身刻着“长乐”二字，是祖父给周爷爷的贺寿礼，壶嘴却被磕碰得变了形。
苏逸把壶嘴在酒精灯上烤软，用锤轻轻敲了几下，又拿出细砂纸打磨。“您这壶该换个塞子了，”他指着松动的木塞，“我给您做个硅胶的，不漏酒，还能刻上您的生辰。”周爷爷乐了：“还是你想得细！当年你爷爷给我刻这壶时，也‘喝寿酒得有寿数跟着’。”
正着，李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块锡制镜匣的残片：“逸你看！收拾老箱子翻出来的，这花纹还能补不？”残片上刻着半朵牡丹，另一半不知所踪。苏逸把残片摆在灯下，忽然从工具箱里拿出块旧锡坯——那是昨晚熔锡时，特意留的带牡丹纹的边角料。
“您看这半朵，”他把两块锡片拼在一起，牡丹居然严丝合缝，“这是当年祖父做嫁妆盒剩下的料，没想到真能对上。”李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缘分吗！我那口子总这镜匣是他娘的陪嫁，可惜坏了多年，这下能补全了？”
苏逸点头，指尖抚过接缝处：“补是能补，但得留道缝，”他指着长命锁上的焊点，“就像这锁，修过的地方得让人家看出来，这才是老物件的实在——它走过的路，藏不住也不用藏。”
李婶似懂非懂，却赶紧从菜篮里掏出把新摘的青菜：“给你添个菜，中午就在我家吃，让你叔给你做拿手的红烧鱼。”
三、少年学錾
日上三竿时，锡铺门口围了群半大的孩子，都是被平安符吸引来的。最的那个扎着羊角辫，举着块锡坯奶声奶气地问：“苏逸哥哥，我能刻个兔子吗？”
苏逸找了把圆头錾刀递给她：“握刀要像握铅笔，轻点划，别戳着手。”姑娘手劲没轻没重，錾刀在锡坯上戳出个坑，急得快哭了。苏逸没让她停，反而：“你看这坑像不像兔子的鼻子？咱们顺着它刻耳朵好不好？”
他握着姑娘的手，从坑的两边向上划弧线，果然刻出对圆滚滚的耳朵。“你看，错了也能变好看，”苏逸笑着，“就像你昨把墨水洒在作业本上，后来画成猫咪，老师不也夸你聪明吗？”
孩子们一下子热闹起来，这个要刻星星，那个要刻月亮。虎举着自己刚刻好的平安符凑过来，上面的回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逸哥，我这能算及格不？”
苏逸拿起符，在背面补晾浅痕，让回纹更连贯些：“及格了，而且多了样东西。”他指着那道痕，“这疆牵丝’，就像你帮着拎材王奶奶过马路，人和让牵着点，花纹和花纹也得连着点才暖和。”
正着，老者的孙子被妈妈带来了，怀里抱着个布偶。“顾先生，让孩子自己选个平安符，”年轻妈妈笑着，“他这疆认门’。”孩子伸手抓了个刻着兔子的——正是刚才那个姑娘的作品。
苏逸把符放进陈奶奶绣的布袋里，又在袋口系了根红绳：“这符带着孩子气，最适合孩子戴。”孩子妈妈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屏幕上跳出的不仅是价格，还有行字：“此符刻于卯时，制作者：雅（8岁）”。
“这是虎加的功能，”苏逸解释道，“扫一下能看到是谁做的，什么时候做的，也算给孩子们留个纪念。”年轻妈妈笑着：“等他长大了，我告诉他这是个姐姐给刻的，多有意义。”
四、巷语锡心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锡铺，周爷爷搬来张竹椅坐在门口，看着苏逸给镜匣补牡丹。“你爷爷当年补东西，总爱‘三分修七分养’，”老人吧嗒着旱烟，“意思是补得再好，也得靠往后慢慢用，才能让新锡和旧锡长到一块儿去。”
苏逸手上的錾刀顿了顿：“您是，物件也得养？”
“可不是嘛，”周爷爷磕了磕烟锅，“就像这巷子，以前谁家吵架，找个长辈评评理就完了，现在有流解室，可道理还是那些老道理。新法子得养着老理儿，才走得稳。”
李婶端着碗绿豆汤进来，闻言接话：“前阵子社区要换路灯，大家都吵着要最亮的LEd，结果陈奶奶‘老槐树底下得留盏暗点的，好让蝉儿夜里叫得自在’，最后还真听她的了。”
苏逸看着镜匣上渐渐完整的牡丹，忽然明白：所谓手艺，不只是把东西修好，更是把日子里的情分修得更牢。他在牡丹的花蕊里錾了个极的“和”字，比之前的“护”字更浅，几乎要看不见。
“这字藏得够深，”周爷爷眯着眼笑，“得用个十年八年，磨掉表层的锡，才能看见吧？”
“嗯，”苏逸点头，“到时候用这镜匣的人就知道，当年补花儿的时候，想着啥呢。”
傍晚收摊时，虎把孩子们的作品摆成一排，每只平安符的布袋都系着不同的红绳结——这是他偷偷跟陈奶奶学的。“逸哥你看，像不像巷子里的灯笼？”苏逸望去，夕阳的金辉落在红绳上，锡符在布袋里透出淡淡的光，真像一串串灯笼，在暮色里轻轻晃。
五、锡火不熄
夜色漫上来时，锡铺的灯亮了。苏逸把补好的镜匣放在桌上，旁边摆着顾爷爷的长命锁、周爷爷的酒壶、孩子们的平安符，还有那只修好的锡炉——炉里温着的酒，正冒着细密的泡。
陈奶奶被护工推着，挨个看过去，最后停在镜匣前：“这牡丹补得好，新锡的亮和旧锡的润，像刚开的和半开的花，挤在一块儿才热闹。”
苏逸给每个裙了杯温酒：“其实刚开始我总怕补坏了，不敢下手。”
“怕就对了，”周爷爷举杯，“怕才会用心。你爷爷当年给人打锡壶，总‘手稳在心里，心稳在敬里’，敬物件，敬用物件的人，自然就稳了。”
李婶喝了口酒，脸颊微红：“以后啊，该让孩子们多来学学，别让这手艺断了。我看雅那孩子就挺上心，刚才还回来问明能不能再来刻。”
苏逸望着窗外，巷口的LEd灯亮了，老槐树下那盏暗点的果然留着，蝉鸣在灯光里此起彼伏。他忽然起身，从工具箱里拿出块新锡坯，在灯下刻了个的“续”字。
“明，咱们开个锡艺课堂吧，”他，“就教孩子们刻平安符，从最简单的回纹开始。陈奶奶您教他们绣布袋，周爷爷您来讲讲老故事，李婶您负责管饭，虎当助教。”
虎立刻蹦起来：“我能教他们牵丝吗？就像逸哥的，让花纹牵着点？”
陈奶奶笑出了皱纹：“好啊，我把绣绷子都带来。”
周爷爷磕掉烟锅：“我把当年看你爷爷做活的事儿，好好道道。”
苏逸举起酒杯，酒液里映着锡铺的灯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放进去。他忽然懂了祖父为什么总在账本最后一页写“锡火不熄”——不是指炭火总烧着，是指总有人愿意守着这手艺，守着这巷子的温度，把旧的故事，慢慢续成新的。
夜色渐深，锡铺的灯一直亮着。灯下，那只补好的镜匣里，新刻的牡丹正和旧的那半朵依偎着，在酒气与锡香里，悄悄等着被来日的晨光吻亮。而巷子里的蝉鸣，还在继续，像首永远唱不完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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