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月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她那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神，第一次，被一层无法驱散的悲伤水雾所笼罩，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也第一次，有了一丝肉眼可见的佝偻。
至此。
团队的核心成员，高强、陈东、戚月，已经全部完成了自己的忏悔。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将自己灵魂中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彼茨面前，像三本被强行撕开封皮、暴露出最丑陋字迹的旧书。
而现在，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那个带领着他们，一路从无数次死亡陷阱中闯出来的、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领袖。
梁辰。
高强、戚月、陈东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复杂。
那里面有绝对的信任，有生死与共的依赖，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探究。
他们已经献祭了自己灵魂的碎片。
那么你呢，梁辰？
你那坚不可摧的、由逻辑与冷静构筑的堡垒深处，又埋藏着怎样的“罪”？
回廊之内，圣歌空灵，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幸存者的视线，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将梁辰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他没有立刻行动。
这是他进入这趟死亡列车以来，第一次，在需要做出行动的时候，陷入了如此明显的迟滞。
他的大脑，那台平日里能以超越计算机的速度处理信息、分析利弊的精密仪器，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负载，进行着一场关于灵魂的、疯狂的内耗。
两个选择，如同两条通往不同地狱的岔路，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个选择，也是最直接、最沉重，最符合“忏悔”这个主题的选择。
孙萌。
那个在第一站的地铁里，因为恐惧和犹豫，最终没能跟上队伍，被永远留在了黑暗站台里的双马尾女孩。
他可以忏悔。
忏悔自己在最后关头，为了保证团队最大概率的生存，而做出的那个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决策。
他可以忏悔自己放弃了拯救她的任何一丝可能性，将她视作了求生路上一块必须被舍弃的、沉重的石头。
这份罪孽足够分量，足够真实，也足够深刻。
它就像一根刚刚扎进团队血肉里的毒刺，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然而，这个选择的风险，同样巨大到难以估量。
梁辰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身边的三位队友。
高强，陈东，戚月。
他们此刻对自己的信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是建立在他一次又一次正确的判断，一次又一次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领袖的光环之上。
他们信任的，是一个永远能做出“最优解”的梁辰。
可一旦他将孙萌之死，以“罪孽”的形式，当众剖开。
那份信任的根基，是否会因此产生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当他们亲耳听到，自己的领袖承认自己曾经“放弃”过队友时，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个绝境里，下意识地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优化”掉的孙萌？
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张完美的白纸。
一旦被揉皱，就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平整。
逻辑可以计算出最优的生存路线，但无法量化一颗被撕开的灵魂，会洒出多少信任的碎片。
这是第一个选择，一条可能会让团队分崩离析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那么，第二个选择呢？
他可以避开孙萌。
在他不算漫长，却也足够复杂的人生里，必然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往事。
那些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属于普通人梁辰的、而非领袖梁辰的自私、怯懦、与不堪。
选择其中一件，进行忏悔。
这无疑是更“安全”的选择。
它能完美地绕开动摇团队根基的雷区，既完成了规则的要求，又保护了团队的凝聚力。
这似乎，才是那个永远追求“最优解”的梁辰，应该做出的判断。
可是……
梁辰的眼角余光，瞥向了回廊尽头。
那尊无面神像，正用祂那不存在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一牵
那个穿着皮夹克、用谎言和表演试图蒙混过关的男人，最终被碾成墙壁上的一抹浮雕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这条规则的核心，真的是“罪孽”的严重性吗？
还是……那份不加任何计算与权衡的、“绝对的真诚”？
如果他此刻选择了避重就轻，用一段无关痛痒的过往来搪塞。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虚伪”？
算不算一种为了维护自己领袖地位，而进行的、更加高级的“欺骗”？
神明，会接受这样的忏悔吗？
他的大脑，第一次，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
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一个无法预测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平的两端，一端是团队的未来，另一端，是他自己的性命。
无论倾向哪一边，都意味着另一边的彻底崩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回廊里那空灵的圣歌，此刻听在他的耳中，仿佛变成了催促他走向刑场的魔音。
周围幸存者们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探究，逐渐带上了一丝焦躁与怀疑。
他为什么还不动？
他在犹豫什么？
难道……他没有什么可以忏悔的吗？还是，他的罪孽，连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梁辰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缓缓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挣扎与权衡，也带走了他身为领袖的所有光环与负累。
最终，他抬起了头。
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冷静。
只是在那冷静的深处，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的坦然。
他迈开了脚步。
没有走向离他最近的第四间忏悔隔间。
而是径直，走向了决定他自己，也决定这个团队未来命阅、那扇冰冷的石门。
章末，画面定格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孤直的背影之上。
他到底会选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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