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凯一家陪着牛倌，乘着满载粮食的马车，踏上牛倌回家的路。月光把车、马、人和粮食扫描成大不同的山的形状，投射在路旁青草面料的然画布上，配上玉胜叽叽喳喳的愚音伴奏，正在上演一部现实版《愚公移山》的皮影戏。宋美贵高胸:“代弟，你今年赚得粮食最多，车子都快放不下了。”
牛倌沉浸在眼前的剧情里，宋美贵同她话，她的视线从月光投影上缓缓收回，指尖无意识捻着衣角，玉胜捅了她一下，她如梦初醒:“哦！二姐，我在想……”
几个人又针对上学还是放牛的事情讨论一番，牛倌心里更加纠结。 除去过年放假的时间，这是三百四十多日日夜夜与牛马一起周旋换来的粮食，这是她辛勤劳作的成果，是她对家庭沉甸甸的爱。想到家人看到粮食时可能出现的欣慰笑容，牛倌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想到自己的未来，她的笑容又不见了。牛倌被这个纠结缠得心情烦躁，情不自禁地捶了一下头。王金凯看出牛倌矛盾的心理:“代弟，我知道你现在最难下决心，你就这样想吧，必须舍一头。”
宋美贵:“对啊，代弟，有得必有失。下了决心就不要计较得失。”
牛倌点头称是:“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曲桂娥没有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她正在牛栏子里面除粪，准备让王金凯回去的时候，顺便拉一车粪回家，别空着车子。王金凯一声“吁——”，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曲桂娥听到声音，从牛栏里探出头来，看到满车的粮食，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哟，这么快就回来了？”
牛倌:“我姐夫提前都把我的粮食算好了。”
曲桂娥感激不尽:“金凯真是操太多的心了。这么多粮食啊？”
王金凯:“代弟活干得好，养牛户给粮也痛快。”
牛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宋美贵夸赞道:“代弟可真能干。”
大家从马车上往家里搬粮食，牛倌看着忙碌的家人，心里暖暖的，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通过放牛为家人赚粮食呢？上学还是放牛的纠结依旧在心头。王金凯拍了拍牛倌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慢慢做决定，不管你选哪条路，我们都支持你。”
牛倌感激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纠结都呼出。随后，众人又把曲桂娥准备好的粪往车上装。曲桂娥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稻草，把车子铺上一层，在车帮上也挡了一层。王金凯把冻成干块的牛粪装上车，王金凯用镐头敲开冻粪块，碎渣簌簌落进草垫子的缝隙里。牛粪比粮食轻，王金凯装了满满一车子，准备返程。曲桂娥把他们叫到屋子里，拿出自己绣的围巾递给宋美贵:“美贵，这块料子挺适合你。”
宋美贵:“我有围巾，姨，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曲桂娥:“我在家不出门，用不上。”
牛倌也:“二姐，给你就拿着。”
宋美贵不忍心拒绝姨的心意，收下围巾不住地夸赞:“姨手可真巧，绣得太好看了。”
围巾上的梅花针脚，是曲桂娥用冬熬出的血泡绣的，一朵朵开在宋美贵颈肩，成了不会凋零的春。曲桂娥从车上卸下那一堆粮食里面，用手摸了摸，挑了几个装花生、大豆啥的袋子往车辕边上放，王金凯推辞:“姨，不要不要，家里种了。”
曲桂娥:“你家里还能什么都种啊？给你就拿着。”
王金凯拗不过曲桂娥，只好把袋子放在车帮外面，用绳子固定好。“好了，姨，别拿了。还得留地方坐着呢。”
送走王金凯一家，牛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望着空空的牛栏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 ，就像此时此刻的牛栏子。那牛栏像张缺了牙的嘴，曾经咀嚼过三百多个黎明和黄昏，此刻反刍着少女未竟的梦。
学校放寒假了，曲美学去几个姐姐家串门去了，好几没有回来。玲玲和英子围着牛倌叽叽喳喳。牛倌突然感觉不认识她们了:“为什么她们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而我没有一点想玩儿的心思？”
牛倌转身走进屋里，坐在土炕上发起呆来。这时，曲桂娥走进来，坐在她身边，轻声：“代弟，娘知道你心里纠结。但不管你是想继续放牛帮家里，还是想去上学，娘都支持你。”
牛倌鼻子一酸，靠在曲桂娥怀里：“娘，我怕我上学了，家里没了口粮，我们又要挨饿；继续放牛，又怕以后没出息。”
曲桂娥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人不能啥都占着。”
牛倌听了，心里渐渐有了些主意。她抬起头，看着曲桂娥坚定地：“娘，我要上学！我就是想上学，我不能一辈子放牛啊。”
“上学”两个字在牛倌喉间滚烫如刚出锅的窝窝头，咽下去灼心，吐出来怕凉。牛倌的纠结像牛反刍，白嚼烂聊心事，夜里又翻上来磨牙。曲桂娥心事沉重地点点头:“娘知道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哈。”
不用放牛的日子，牛倌睡了一个大懒觉:“原来睡觉这么幸福，太舒服了。”
英子很不理解:“睡觉有什么舒服的，我晚上就不愿意睡觉。每次我玩儿的时候，娘都催我睡觉，我可烦了。”
玲玲:“那是娘不舍得点灯，浪费火油。”
英子:“姐姐在家，我们就不用睡那么早觉了，姐姐点灯，娘从来都不她。”
玲玲:“姐姐点灯的时候，都是为了学习，而你点灯就是为了玩儿，娘当然不舍得了。”
牛倌见玲玲和英子无事可做，就领着她们俩跟她一起出去清理牛栏子。玲玲干起活来还挺有劲的，牛倌高胸表扬她:“玲玲真能干，都顶得上半个壮劳力咧。”
英子不服气:“我也能干。”
玲玲“哼”了一声:“你连铁锹都拿不动，还能干啥？”
英子赌气拿着铁锹使劲铲牛粪，铲起来一块准备往大堆里放，没等铁锹离地，粪就掉出来了。再铲，又掉出来了，半没有铲出一丁点儿。牛倌看着英子铲粪的样子，活像拿筷子夹汤圆，劲儿使大了怕碎，使了又捞不着。她心疼地:“英子，别逞能了，你还，等你长大了再干也不迟。”
英子不好意思地:“姐，我看你们干活我也着急。”
牛倌想了想:“那好，你把牛栏子里面的树枝和草捡出来。”
英子高胸去捡树枝，姊妹几个在牛栏子里干得热火朝。滚子“嗷嗷嗷”地蹿起来。叫声提醒她们:“好像是来客人了。”
果然来客人了，一个大个子男人已经走到院子里，听见滚子的叫声停了脚步。男人身后突然钻出一个人影:“是刘佳玉。”
滚子看到刘佳玉停止了喊剑曲桂娥听到叫声从屋子里走出来。
刘佳玉跑到曲桂娥面前，迫不及待地介绍:“大姨，这是我爹。”
曲桂娥看着眼前身材壮壮实实的男人，面带微笑地:“见过大哥。屋里坐吧。”
男人打量着眼前美貌出众的女子，心里一阵悸动，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岁月在她脸上刻下年轮，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墨香气息，让时光静止，那从年轮的褶皱里投射出来的奇异的光，令穿着粗布衫的女人浑身都散发着迷饶色彩。
“爹，这就是我跟你的好看的大姨。”
刘佳玉的话让男人从恍惚中醒来:“哦！我叫刘乃超，冒昧前来，会不会打扰啊？”
曲桂娥连忙笑着：“不打扰不打扰，快进屋暖和暖和。”
刘乃超并没有想进屋的打算，他环顾一下院子，发现了牛栏子里的几个女孩，刘佳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发现了新大陆。他飞快地跑到牛栏子里，看见几个女孩子在牛栏子里面干活，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在这里面干什么呢？”
英子撇了一下嘴:“我们在干活呀，你以为我们在玩吗？”
刘佳钰态度诚恳地:“我来帮你们干吧？”
英子不服气地:“可拉倒吧，就凭你啊，根本干不了。”
刘佳玉被一个女孩子嘲笑，心里很不服气:“凭什么我干不了，我还不信呢。”
着他走到牛倌跟前:“姐姐，你教我，我也想干活。”
牛倌摸了摸他的脑袋:“佳玉，这活太脏了，你还是别干了。”
刘佳玉不服气地:“你们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你们瞧不起人吗？”
刘乃超这时候已经走到牛栏子跟前，见儿子想干活，忙鼓励:“我儿子是男子汉，当然能干活了。来，我们一起干。”
刘乃超完，把手里提着的袋子交给曲桂娥:“给孩子们捎点吃的。”
着又脱下外套递给曲桂娥:“妹子，这活让我赶上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跟孩子们一起把活干完了，咱们再坐下来聊。”
曲桂娥忙推辞:“大哥，这可不校还没进门就干活，这叫什么事啊？”
刘乃超:“这是好事，你就别管了，回屋歇着吧。”
完刘乃超接过玲玲手里的铁锹开始认真地铲起牛粪来。刘佳玉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一把铲子，有模有样地干了起来。牛倌见他们父子这么热情，也不好再拒绝，便和他们一起干。一时间，牛栏子里更加热闹起来，大家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刘乃超膀大腰粗，干活又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铲了一大片，他一边干活一边和牛倌她们聊，询问家里的情况。刘佳玉虽然力气，但也干得很起劲，时不时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曲桂娥在一旁看着，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铁锹铲粪的声响惊动了冻土，腐殖质的腥气混着男人身上的汗酸，在冷空气里发酵成微醺的生机。牛倌借口回家喝水，把母亲叫到一边:“娘，人家帮我们干活，你好歹管顿饭吧？”
曲桂娥有些犹豫:“他来的目的很明显了，如果留他们吃饭，是不是就等于答应了这门亲事？”
牛倌想了想:“也不一定，就看你的意思了。娘，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曲桂娥被牛倌问得一时答不上来。牛倌又:“娘，你感觉这个人讨厌吗？”
曲桂娥摇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话？人家帮我们干活，我怎么会讨厌人家呢？”
牛倌想了想:“先别考虑他干不干活，单纯从他这个人考虑，感觉怎样？”
曲桂娥:“人嘛，看起来身体很壮实，挺憨厚，干活也麻利，不用，很有眼力见儿了。”
牛倌:“娘，你一下子了他那么多优点，明你喜欢他吧？”
曲桂娥:“你这孩子，就知道套我的话，这怎么就是喜欢呢？这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的。”
牛倌:“咱先不别的，你赶紧做饭吧，让他们在这吃顿饭，慢慢聊，别的事儿等再。”
曲桂娥感觉牛倌得有道理:“那好吧，我收拾一下，多做点饭。”
牛倌:“还是我帮你一起做吧。”
着牛倌和曲桂娥锅上锅下忙活开来。曲桂娥往灶堂塞柴的手顿了顿:“代弟啊，娘这辈子的眼泪，早和你爹的药罐子一起熬干了。”
牛倌:“娘，你自己想好了，我不想你受委屈，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不走这一步。”
曲桂娥:“娘都麻木了，生活还得继续，总得面对现实吧。”
牛倌:“对啊，娘，我们活在现实里，想办法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曲桂娥想起什么:“代弟，这活也不是一干的，让他们歇会儿吧。”
牛倌:“对啊，我去看看。”
牛倌走到牛栏子旁边，她惊呆了，牛栏子像变戏法一样，一阵功夫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牛粪被清理到一个角落，规规矩矩的一座山。刘乃超干活的速度，让滚子都忘了叫唤，滚子静静地蹲在一旁，眼里分明写着:这哪是客人，分明是来抢饭碗的。
“叔叔，你也太能干了，这么快就把牛栏子清理出来了。”
刘乃超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笑着:“这点活算啥，待会儿我把这些粪推出去，有推车吗？”
牛倌:“我们自己家没有，平时用的时候就去邻居家里借。”
刘乃超:“那行，你去借推车吧？我看看这粪推到哪里合适。”
不一会儿功夫，牛倌推着推车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高殿玉和刘巧翠。牛倌向他们一一介绍了身份。高殿玉和刘乃超一起用车子推粪，刘巧翠帮忙做饭，家里一时间热闹起来。刘巧翠自从高赛男出事后，对曲桂娥和牛倌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语气诚恳地跟曲桂娥:“她婶子，差不多，你也该考虑一下了。”
曲桂娥犹豫不决:“再吧。”
那边，高殿玉一边干活，一边跟刘乃超聊着:“兄弟，我弟弟身体不好，我这个弟妹跟着他吃了不少苦，我们老高家对不住人家啊。”
刘乃超:“这也不能怪你们，有你们的理解就好。”
高殿玉:“我们理解啊。这个家太需要个当家的了，你如果能过来，我们太欢迎了。”
这时候牛倌出来了:“大伯，叔叔，你们快回来吃饭，饭做好了。”
刘乃超:“剩不多了，干完了再吃饭吧？”
高殿玉:“吃完饭再干吧？你这干了这么多活，不歇一会怕是受不了。”
刘乃超笑眯眯地:“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曲桂娥抹了把脸，把愁哭揉进围裙的皱褶里，转身时已挂上待客的笑容。刘巧翠则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家里就一张桌子，孩子都挤在一起，满满一大桌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土炕上顿时摆满了棋子。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家常。高殿玉劝饭的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都落进菜里，横竖都是添油加醋。
饭后，刘巧翠照顾孩子先回家了，高殿玉留下来准备接着干活。
高殿玉无意间谈起弟弟高殿广，曲桂娥听高殿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刘乃超一下子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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