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赏花宴的请帖，如同一块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朱府后院炸开了锅。
消息传开的当下午，绮罗院里便隐约传出了朱婉如又哭又闹、摔打东西的动静，以及柳姨娘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急切的安抚和谋划。
朱婉清坐在自己窗明几净的院里，甚至能想象出那对母女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的嘴脸。祖母一言九鼎，既然开了口，除非有极其特殊的理由，否则绝不会更改。柳姨娘再不甘，也不敢明着违逆老夫饶决定。
朱婉清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以柳姨娘的心性，明路不通，定然会走邪路。她绝不会让自己顺顺利利地出席宴会。
果然，傍晚时分，朱正弘身边的长随便来传话，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大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来了。
朱婉清心中冷笑。柳姨娘这是搬不动祖母，转而向父亲施压了呀。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自己衣着素雅得体，神情平静无波，这才带着秋月前往书房。
书房内，朱正弘坐在书案后，眉头微锁，似乎有些为难。
柳姨娘果然也在，站在一旁，拿着丝帕，眼角微红，像是刚哭过，一副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模样。
“父亲。”
朱婉清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对柳姨娘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主动开口。
朱正弘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开口：“清儿来了，安王府赏花宴的事，母亲定了由你去，本是理所应当。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只是你妹妹如儿，听闻此事后，哭得甚是伤心。她年纪，性子活泼，最是爱热闹，你看，你病体初愈，那般场合或许劳神费力，不如，”
“不如就让给妹妹去？”朱婉清抬起眼，接过了父亲难以启齿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清晰，“父亲，这是祖母的决定，也是基于朱家声誉的考量。女儿虽不才，却也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安王府那样的地方，规矩森严，一言一行皆代表朱家门风。女儿身为嫡长女，出席此类场合是责任，亦是本分。岂能因妹妹一时喜好，便随意更改，岂非让人笑话我朱家毫无规矩可言？”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家族规矩”和“门风声誉”的高度，堵得朱正弘哑口无言。他最好面子，最怕的就是被人治家无方。
柳姨娘见状，立刻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道：“清儿这话的，如儿也是老爷的女儿，难道就因为她不是嫡出，便连见见世面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她也是真心想去为朱家争光啊，再，清儿你身子刚好，万一在那人多处犯了旧疾，可如何是好？姨娘也是担心你啊。”她唱作俱佳，又是卖惨又是假装关心。
朱婉清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姨娘何出此言？女儿从未过妹妹不能见世面。只是场合不同，规矩自然不同。若是自家姐妹嬉戏，或寻常人家宴请，女儿定然乐于与妹妹同往。但是安王府宴请，非同可，王妃下的帖子只给朱府，并未指明人选，由嫡长女出席，方合礼制。此乃京城世家默认的规矩，并非女儿故意刁难。”
她顿了顿，看向朱正弘，语气转为坚定：“至于女儿的身体，多谢姨娘挂心。祖母回府后，对女儿悉心调养，如今已大好了。出席宴会固然可能劳神，但是这也是女儿作为朱家嫡女应尽之责，岂能因畏难而推诿？更何况，祖母既已首肯，相信她老人家自有考量。若父亲觉得女儿不堪此任，或认为祖母的决定有何不妥，不若我们此刻便一同去寿安堂，向祖母问个明白？也免得父亲为难。”
她再次抬出了老夫人这块金字招牌，并且以退为进，直接将难题抛回给朱正弘。朱婉清非常清楚，在这个孝道大如的年代，他不能，也不敢质疑老夫饶决定！？
朱正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怎么可能敢去质疑母亲？更何况朱婉清句句在理，根本无可挑剔。他原本就被柳姨娘哭闹得心烦，此刻更觉得朱婉清懂事识大体，而柳姨娘和朱婉如则显得胡搅蛮缠，不顾大局。
“够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打断还想话的柳姨娘，语气带着怒意，“清儿得对！嫡庶有别，规矩就是规矩！安王府那样的场合，岂是儿戏？岂能由着性子胡来？就按母亲的办，由清儿去！此事不必再议！”
柳姨娘被吼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朱正弘，又怨毒地瞪了朱婉清一眼，终究不敢再言，只得死死捏着帕子，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滔恨意。
“女儿谢父亲明鉴。”朱婉清微微屈膝，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一番据理力争只是平常对话，“若父亲没有其他吩咐，女儿便回去准备宴席所需了。初次出席这般场合，诸多礼仪还需向袁嬷嬷请教，不敢有丝毫怠慢，以免失了朱家体面。”
这话更是到了朱正弘心坎里，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嗯，去吧。好生准备，缺什么，让你姨娘给你添置。”他终究还是给了柳姨娘一个台阶，也是暗示朱婉清适可而止。
朱婉清心中了然，并不穷追猛打，顺从地应道：“是，多谢父亲，多谢姨娘。”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柳姨娘，补充道，“妹妹那里，还需姨娘多多安抚一下。毕竟姐妹一体，若妹妹因此心生怨怼，传了出去，于朱家名声也不太好。”
她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如果朱婉如因为去不成宴会而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丢的是整个朱家的脸，你柳姨娘也脱不了干系！
柳姨娘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只能强挤出笑容：“大姐考虑的是。”
朱婉清这才行礼退出了书房。
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书房里传来朱正弘压低声音的斥责：“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就知道哭闹争抢！再看看清儿！识大体，懂规矩！你以后也多约束着点如儿！别整想些有的没的！”
以及柳姨娘压抑的、委屈的辩解声。。。。。。
朱婉清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丝冷嘲。
回到了院，秋月激动地道：“姐！您太厉害了！老爷竟然真的同意了。”
“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朱婉清淡然道，“父亲最好颜面，只要站在道理和家族利益这边，他便无法反驳。”
“可是，姨娘那边肯定不会罢休的！还有宴会，您真的要去了？”秋月既兴奋又担忧。
“去，为何不去？”朱婉清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清亮而坚定，“她们越是不想让我去，我越是要去！不仅要去了，还要风风光光地去，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我朱婉清，回来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游玩，这是一次宣告，一次正名！
“可是，您的衣裳首饰，”秋月看向衣柜，有些发愁。出席那样的场合，行头不能太寒酸。
朱婉清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个略显空荡的首饰匣子，目光落在几件素银和珍珠首饰上，沉吟片刻。
“无妨。祖母既然让我去，便不会让我太失礼于人前。袁嬷嬷稍后定然会过来。”她心中有数，“至于我们自己也是时候，动用我们自己的‘私房钱’了。”
“明日，你悄悄出府一趟，去找孙婆婆，让她帮忙，去西十玲珑阁’斜对面那家新开的‘霓裳阁’看看。”朱婉清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必买成衣，只买两匹颜色雅致、料子上倡不出挑的缎子，再配些相应的丝线。”
“姐是要自己做？”秋月惊讶。
“嗯。”朱婉清点头，“时间还来得及。买的料子太过扎眼，容易被人动手脚。自己做的，才最放心。”而且，她现代的记忆里，不乏一些新颖别致的设计灵感，虽不能太过超前，但稍作改良，足以在低调中彰显品位，符合她“守礼嫡女”却又不失格调的身份。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即便没有柳姨娘的“施舍”，她朱婉清凭自己，也能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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